作者:爱看天
程叶握着手里的羊脂玉,手下不再含糊,三指捏稳碾玉砣每一下力道都求最稳,在这一小白润白上精心雕刻。他用的是“八分相背”技法,且只在蝉的背面雕琢,着重蝉的双眼及敛翅。手上的羊脂白玉瞧在他眼里,早已不再是那微微凹凸的菱形小石,这就是一只颔首拢翅、静卧一处的玉蝉。不知道是雕玉的人早已在心里刻画过千百遍玉蝉图谱,还是羊脂白玉天生通灵,引导着雕玉人在它身上还原成它本该应有的样子。
程叶每一“刀”都决定的极快,下“刀”既准又狠,起“刀”收“刀”,干净利落!手上唯有的一支碾玉砣被他运用的灵活,侧压“斜刀”最是出彩,一“刀”下去,两侧深浅不一却又恰到好处!
程叶动作已经很快,但是瞧在旁人眼里,确是却缓慢而坚定的。
雕琢玉石,毕竟不是切石斩刃,玉石的硬度比铁质刀具高的多,尤其是和田玉,更不可能是刀刻而成,若不是程叶手里这套碾玉砣材质特殊怕是不能撼动分毫。程叶只用了手里的一支碾玉砣,期间并没有用其他型号的来更替。也只有做到从繁入简,开始内敛自己的玉雕师,才会选择这么用。
程叶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手眼心三者合一,潜心琢磨手上那块历经磨难的羊脂白玉。时间过了很久,但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程叶在高度紧张之下,渐渐有了一种融合的感觉,不止是他在雕琢玉,更多的时候,自己也被玉石“雕琢”了一般。悟到一些什么,但又一时说不清楚。手上的碾玉砣运用灵活如手指,心念转动,一刻一划,玉石粉末落下后,再浮现出的便是一只粗犷大气的“汉八刀”玉蝉!
老夏强撑着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小徒弟,瞧着他起笔落刀坚韧有力,心里很是欣慰。程叶毕竟还是年轻,在这种动辄百万千万的比斗中,还能在这种时候保持一种平常心,便是赢了。他当初没选错徒弟,这确是可塑之才啊。
许安带来的师父此刻很有些忐忑不安,他对第五场的比斗只抱了半数获胜的信心。“汉八刀”这种琢玉技法本是葬玉文化的巅峰之作,后来葬玉文化衰落,这种技法自然也跟着销声匿迹。这种东西,即便是有,也是老派师门里才能传下来的。他曾找过关于“汉八刀”的资料,却是鲜少能找到。这次比斗中运用的也只是仿照前人图谱,模糊的做了一只雕工粗犷的白玉蝉罢了,仰仗的无非是他磨练多年已炉火纯青的技艺。
第五场的评选依旧是放在大屏幕由黑市里的权威来辨别优劣。硕大的托盘中,猩红绒布衬托下的两枚玉蝉越发的晶莹润泽!
两枚玉蝉一大一小,都还未经打磨,身上纹路简洁干练,浑然一体。略小些的那只要精致些,背腹两面用工,但仔细瞧便能瞧出起“刀”重收“刀”浅,是故意夸大了的“琀背刀”风格,这是仿制“汉八刀”中最常用的一种手法,做到这样,已是难得。略大些的那只纹路则要简易的多,但是每一丝纹路都引得人一看再看,只一眼便要沉溺在它的韵味里,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大气!
负责鉴定的权威难得开口惊讶了一句,“八刀工?”
“八刀工?!”许安阴沉着脸看着屏幕前放大的玉蝉,手里的烟生生被他捏灭。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这可是老爷子当年的拿手绝活!他也曾跟着老爷子学过,即便没有学会,但是那样的刀工风格绝对是错不了的!许安狠狠将烟头扔到地毯上,用脚碾了两下,便要推门出去,但是立刻就被门口的两位侍者阻拦了。
“先生,比斗还没有结束,请您先不要离开会客厅!”
“滚蛋!还他妈比什么比啊?!”许安推搡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吃里扒外的家伙!都他妈是我老子养大的,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如今合起伙来对付我!一群畜生!”
是不用再比斗下去了,第五场很快便有了结果,许安彻底输了。黑市有黑市的规矩,输了便要遵守约定。许安玉石被收走的时候,依旧在大声喝骂,甚至试图强行离开,但是很快就被人制住了。直到许安扣除身上全部钱财被赶出来的时候,他也没能瞧见到底是谁赢了他。
老夏带着程叶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十分疲惫了,但是还坚持不肯去休息,一定要让程叶去将带来的玉石泡在药水里。
“你这套碾玉砣不能在这种场合用,财不外露懂吗?你还小,师傅如今也没什么本事,怕你被欺负。比赛用的牙机有些老旧,又都是统一的规格型号,唉,我怕你用不惯。把玉料泡在草药熬的水里还能让它软化些,雕琢起来也容易啊……”老夏眼睛做了紧急处理,被纱布层层包裹住,半躺在床上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徐俊杰也十分累了,但还是笑着劝了老夏,“师叔您别念叨了,翼飞他们早给程叶处理好了,这会儿都带着程叶看比赛场地去了!呵呵,您就放心睡一会吧。”
老夏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徐俊杰的手也让他去休息,“你明天也要比赛吧?快去睡会儿。”听着徐俊杰答应一声离开,又忙追加了一句,“等会瞧见程叶,让他也快去休息,啊!”
“哎!”
三天三夜的比斗确实是耗损了大量体力,老夏一双眼睛差点毁在那里,程叶和徐俊杰这两个年轻人还好些,睡一觉起来便能继续比赛了。
只是比赛当天,程叶有些心神不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李瑞在一个黑不见天日的地方不停奔跑,后面是急促的脚步声不停的追赶着,眼看着几次都侥幸逃脱却响起了一声沉重闷响——那是子弹射进肉里的声音,他甚至都能听见血水一点点渗透衣料的濡湿声。
程叶从来不信梦,但是这次却没缘由的一阵阵发慌。他掏出手机看了几遍,上面空空的,一个电话一个信息也没有。李瑞曾说过要出海一个月,这段时间不联系的。如今才过了几天?
程叶握着玉料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他拼命想集中精神,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视线凝聚在手里那一块玉石上。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雕琢,如今也吸引不到他分毫。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学玉雕的?好像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是啊,更好的生活,跟瑞哥一起过日子,活的比谁都好……他把这一生最美好的愿望放在流转手心的各色玉石上,因为抱着这样甜蜜的梦想,所以才觉得学艺吃苦也是甜的吧?只是,如果那个支撑着他梦想的人不在了,他还能坚持多久?
掌心里的那块也是难得的上好白玉,是老夏特意为他寻来的,不久之前师兄弟们刚将它从浸泡的药水中取出来,笑着为他拭去上面沾染的草药渣子。只是这样的师门深情,似乎也抵不过那人的一句话,一声平安。
白玉原本要雕琢的图谱,程叶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脑内心中全部只留着一个人。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悉悉索索地雕琢,机器的嗡嗡声响似乎让程叶有些清醒,他闭上眼睛试图冷静一下,但是一合上眼,便是如昨夜梦里的那片鲜红,揪心地几乎要忍不住落泪。
再睁开眼,程叶已经决定了自己要雕琢的东西。
修长灵活的手指握住牙机也不显得陌生,他试图让自己全部沉入到自己雕刻的东西里去,那一块白玉,被雕琢成了一尊白玉观音。
观音大士低头垂目凝视众生,满目的慈悲。
只求这慈悲,分予我一丝,护着我最重要的人免受苦难伤害。
眼睛睁得久了,难免会泛酸泛疼,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上的小钻便蹭到了手指上,激起火辣辣的疼痛!程叶呆呆的看着手里还未完工的白玉观音,观音额上一抹嫣红滑下,顺着眼眸流淌,恰是一抹血泪。
作者有话要说:“汉八刀”的一些说法借鉴于资料。
一更,今天还有更新,我得给瑞哥一个交代,咳。
128、一片心
程叶手受了伤,比赛中途便退出了,他到底也未能完成那件白玉观音。
程叶从赛场下来不久便开始发烧,糊里糊涂的念着谁的名字,可牙齿又咬得死紧,呜呜的听不出确切的字音。老夏心疼得转圈,他眼睛上也是敷了药,被白纱布包裹起来走几步就要跌倒,最后几个徒弟实在看不下去,硬是把老夏给架了出去让他休息。
程叶昏睡了一整天,高烧不断,身上忽冷忽热的出汗,他这样去医院的路上只怕吹风更加重病情,只得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来给瞧了,输液之后才缓和下来。许俊杰在一边照顾程叶,想要喂水,却是无论如何都掰不开那紧闭的嘴巴。许俊杰看着仅一天就折腾得憔悴的小师弟,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没人在这儿,就我一个!程叶,你到现在还护着他,还怕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吗……”
许俊杰念叨了半天,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骂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念了那人的名字,程叶咬着牙齿的力道渐渐放松了些,终于是喂了些水进去。许俊杰就一边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边喂程叶喝水,一杯水喂完,他差点哭出来。
许俊杰收拾了东西端出去,一出门就撞见了云翼飞。他红着一双眼睛躲也没处躲,只得叹了一口气,“你刚才都在外面听到了?”
云翼飞点了点头,声音也有些发紧,带着一点不大相信的疑惑还是问了下去,“程叶真的和李瑞是……?”
“是。”许俊杰也不瞒他,压低了声音给了肯定答案。“我也是有一次不小心瞧见他们在一起……才知道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现在李瑞人呢?程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云翼飞最初的惊讶过去,紧跟着也拧起了眉头,程叶喜欢谁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自己的师兄弟变成现在这么惨,他一定要问个清楚。“是,李瑞变心了?”
许俊杰摇了摇头,他和程叶认识的早,第一次去农场找老夏的时候李瑞便跟在程叶身边,照李瑞重情的性子,这么多年下来是绝不会放弃程叶的。“或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程叶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
云翼飞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们跟程叶是师兄弟,几年的感情下来才不会排斥,只怕今天换了另一个人,他云翼飞也不会过问一句吧。毕竟如今的社会,程叶他们这种关系,是不能被大家接纳的。
“小文和小武在那边陪着夏师叔,大师哥你去洗把脸,我在这里照顾程叶一会吧。”
许俊杰应了一声,可想起程叶刚才可怜无助的模样又是一阵眼圈泛红。他瞧着程叶一步步学会了手艺,那么能吃苦的一个孩子,那样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的孩子,如今被他在耳边念两声“李瑞”就骗得落下眼泪……难怪人家说害人最深的,莫过于一个情字,只是程叶他们怕是早就深陷在里面,已经出不来了。
程叶再醒过来的时候,大赛已经结束了,选手们都陆续回去等最终名次通知,只有许老头和老夏他们还等着他没肯走。
程叶张了张眼睛,瞧见老夏喊了一声师傅。
老夏眼睛上的绷带还没拆,听见自己徒弟弱弱的一声儿心都跟着颤了两颤,摸索着握住了程叶的手,“哎,程叶啊,师傅在这儿呢。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有没有哪儿疼啊?”
程叶还是没什么精神,听见老夏问便摇了摇头,“没有了,师傅我没用,没能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