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等登等灯
唐逸荣把傅黎光约在一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里,傅黎光手里转着车钥匙进去,看见唐逸荣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看。傅黎光坐在他对面,唐逸荣收回目光,让服务员上菜。
有了前几次打交道的经验,傅黎光不再主动开口,小口小口喝着奶油汤。他既不问唐逸荣找他来吃饭到底有什么事,也不率先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以不变应万变,总归是好方法。
唐逸荣的头发朝后梳,用发蜡固定,露出他整张脸,他生得好看,又有几年居于上位的气势加持,实际上是很闪耀夺目的存在。这样一个闪耀的人,用他那双狭长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的眼睛看向傅黎光的时候,目光里盛满了深情。
只不过傅黎光不为这种深情所动。他身上自带一股慵懒散漫的气息,会莫名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挺好说话接触的人,实际上他下颌骨线条凌厉,眼神也总是藏着锐利的刀,你心头一丝一毫忤逆,他都尽收眼底。他不说,只是他觉得没必要说而已。
就好像现在,他知道唐逸荣又要依仗老天爷赐给他的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做戏了,可他还是没有戳穿唐逸荣。
生活是很无趣,看人逢场作戏也不失为一种新的乐子。
“你知道我第一次吃西餐是什么时候吗?”唐逸荣开口了。
这话题没超出傅黎光的预料,唐逸荣若想开口,无非就是卖弄旧事,或者忆苦思甜,往事已经翻过,在傅黎光这里掀不起涟漪,所以他只能忆苦思甜。
傅黎光没什么兴趣知道,但他还是配合得抬起头看向唐逸荣,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不耐又好奇的神情。他倒是要看看唐逸荣还能把这场戏做到什么地步。
“就是第一次跟你去省城的时候。”唐逸荣神情带了些怅惘:“我爸病了,县里的医院治不了,转到省里的医院,我几天没合眼,你说我这样不行,没等到我爸醒来我就会先垮了。刚好那会儿又发了工资,所以你带我去西餐厅,说要大吃一顿。”
傅黎光记得这件事,他点点头,说:“这我记得。”
唐逸荣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那时候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你一边吃一边说牛排不新鲜,做法不地道,我统统都听不懂。”
傅黎光平静地说:“我是装的。”他又喝了一口汤,“那时候你很着急,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我只能带你去个新鲜地方,想找点新鲜东西分散你的注意力。其实我自己并不喜欢吃西餐,到今天也是一样。”
很显然,唐逸荣并不知道傅黎光请他吃的这顿饭后边是这样温情又贴心的原因,他先绷不住表情,有点急切而庆幸地说:“我也不喜欢,我觉得我们的见面不该在这样的场合,你想吃什么?我们重新选个地方吧。”
西餐厅里的钢琴声不甚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点朦胧旖旎的味道,傅黎光在这样的气氛里仍然保持一种类似于扫兴的冷静。他说:“是不该在这样的场合。”
没等到唐逸荣接话,傅黎光就近乎残酷地说:“因为我们原本就不该见面。”
安安稳稳坐了好半天,傅黎光终于开始了他不留情面的撕裂进度:“唐逸荣,你对我并不是什么旧情难忘,这点我很清楚,你却不清楚。不过很好理解,如果真的旧情难忘,过去十年的时间,你不会一点找到我的机会都没有。你现在对我这样死缠烂打,只不过是因为你我重逢,你发现我没有你过得也很好,而我也没有像只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你自尊受挫,所以一定要扳回这一城。”
唐逸荣喉结上下滚动,说:“我没有。”
傅黎光耸耸肩,说:“你有没有的,我不感兴趣。”
他起身就要离开,唐逸荣下意识拉住了他,傅黎光转头奇怪地看向唐逸荣,似乎是好奇话都已经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他怎么还要拉着自己。
唐逸荣拉住傅黎光,却也不知道该给他说些什么,只好说:“吃完了再走吧。”
傅黎光看了他一眼,笑了,他不怀好意,至少不算善意地笑了一下,说:“行啊。”
再度坐下吃饭,傅黎光掌控主动权,因此主动向唐逸荣开口,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吧。”
“挺好的,算得上顺风顺水。”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从国企里出来,你一开始并不是想要来做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吧,按照你的追求,应该是在国企这样的单位里,钱权在握,名利双收最符合你的需求才是。”傅黎光这话说得无不讽刺。
唐逸荣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因为领导介绍了他的女儿给我,想让我做他的女婿。”
“那挺好的,你和领导的女儿在一起,一路飞升就不愁了。”
唐逸荣苦笑一声:“小黎,不怕你笑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答应了和她的相亲。她对我印象不错,我们甚至打算开始交往,可我总是很别扭。试着接触的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总是在梦里梦见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被你掰弯了,我喜欢你。”
傅黎光闻言,又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实在是不缺什么人的喜欢,更何况唐逸荣的喜欢来得这么晚,又这么徒劳。
“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除了你。以前我觉得我不会喜欢男人,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可是我夜夜都梦见你,小黎,那时候我就想回头了。所以我离开了因为你而得到的工作、地位,重新开始新的打拼。我想找你,可我又觉得事业无成的时候没脸见你,哪怕是现在,我们的重逢也是我预料之外的,我原本想站稳脚跟再体面地出现在你面前。”
傅黎光转开脸,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被我掰弯?唐逸荣,你摸着你的良心,如果你有这玩意儿的话,好好回忆一下,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要和我好的吗?你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没必要事后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傅黎光不再听唐逸荣的胡说八道,飞快离开了饭店。
第10章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医疗条件来看,唐逸荣的爸爸应该是很容易被诊断出脑出血,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医生及时救治,捡回一条命来并不成问题。
但是那是在十年前,还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医院,唐逸荣的爸爸已经错过了黄金的抢救时间。
傅黎光说的没错,县城医院看起来治个感冒都费劲,遇到唐逸荣爸爸这样的突发急病,根本无从下手,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后,唐逸荣的爸爸被送到省城的医院。
那时唐逸荣爸爸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傅黎光和唐逸荣是先赶到县城,从县城的医院又一路跟到省城的医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逸荣也勉强冷静下来。
他没办法不冷静,他母亲早逝,上边有两个姐姐,都没能读完书,跟着爸爸一起辛苦赚钱供唐逸荣读书,现在他爸爸骤然倒下,唐逸荣必须得是这一家的顶梁柱。
坐在救护车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唐逸荣悠悠开口,他说:“我爸应该是累倒了。”
傅黎光不怎么会安慰人,笨手笨脚地说:“你不要这么想,人年纪大了身体就会出问题,省里医疗水平高,肯定会治好的。”
唐逸荣转头看了傅黎光一眼,说:“我爸今年才四十三岁。”
傅黎光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见识实在太少,无法将这张躺在病床上苍老衰败的脸与四十多岁的年纪联系起来,他爸爸也是四十多岁,好像还比唐逸荣的爸爸大几岁,可是看起来英姿勃发,常有人恭维他爸爸,说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
以前傅黎光总觉得这话是胡说八道,现在看来,他对穷苦二字的理解实在是太粗浅。
不过唐逸荣并没有跟傅黎光计较这些的心思,他说:“我爸妈结婚早,接连生了我和两个姐姐,伤了身子,没几年就病逝了。我是我爸和我姐姐带大的。读到高中,我们家里实在供不起这么多人读书,我两个姐姐先后退学,说她们的成绩也没有我好,读书也是浪费钱。”
唐逸荣对自己的家人讳莫如深,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提起这些无异于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给人看。但现在悲痛过度,他大概实在憋屈压抑,便直白地告诉傅黎光。
“所以我拼命读书,想弥补我爸、我姐姐的辛苦,结果我毕业了,又回到这里做了个老师。我爸觉得挺好的,他觉得教书匠是知识分子,是个体面工作。看我工作稳定下来,就想早点给我说门亲事,解决我的人生大事,这样他也就安心了。他去找媒人说过几门亲,张口就是彩礼和房子,我爸还是没法享清福,只能继续拼命赚钱。他就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
傅黎光听着前面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为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感到可惜痛心,也为唐逸荣的爸爸感到敬佩难过,可是现在唐逸荣把一切都归咎于他自己,这让傅黎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想,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傅黎光的安慰显得苍白无用,唐逸荣转过头问他:“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是穷的错吗?”
傅黎光被他诘问到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沉默。
上一篇:错位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