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有雨
“刚才我叫言喻名字了。”江楠突然道:“那个什么白经理不会信吧?”
岑明止的邮件其实已经写完,打开了空白的word本来是想写辞呈,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江楠说了这一句。
他抬起头来,江楠仰躺着,脸侧过来朝着他,吐了一下舌头,前言不搭后语道:“昨天晚上你听到了吗?我觉得我叫得挺响的。”
“……”岑明止面无表情:“听到了。”
听到了却还能如常地面对他和言喻,甚至为了言喻将他这个电灯泡从白幸容面前带走,江楠对岑明止强大的心理素质肃然起敬,也同时对岑明止对言喻的感情感到了好奇。
爱情本就是一种消耗品,无论是谁,哪怕再爱,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绝望。
岑明止爱言喻,这世上或许只有言喻一个人意识不到。
江楠动了动后脑勺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眨着眼睛问他:“岑助理,你为什么喜欢言喻啊?”
“……”问题措手不及。
这个问题,唐之清早年也问过他。
岑明止还记得自己的回答,那是一个不怎么长,却很无趣的故事。
“他那么渣,你条件又那么好。我听说你工资很高,外面还有好多公司想挖你。”江楠说:“你喜欢他什么啊,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好。”
岑明止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有钱啊!”江楠理所当然:“出手也大方,你知道他送了我多少包和鞋吗?我自己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几个。”
岑明止怔了怔,像是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我换个问法。”江楠见他不是很排斥这个话题,忙翻了个身追问:“你跟言喻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怎么被他拐上床去的?”
“……”岑明止岑明止摘下眼镜,缓慢擦拭镜片上的油污,像是要在蒙尘的回忆上擦出一道出口:“很多年前了,我不小心吃了药。”
“哇!什么药!是谁干的?言喻吗?”
“不是他。”其实那药本来是要下给言喻的,会所里常见的一点伎俩,但岑明止替他挡酒,不小心喝了下去。
“然后他就跟你做了啊?”江楠夸张道:“是不是他强迫你的?怎么不带你去医院?”
“不是。”他将眼镜戴回去,浅浅地笑了一下:“是我自愿的。”
第14章
为什么自愿?
那真的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岑明止偶尔回忆自己过去的二十九年,在遇到言喻以前,能算得上好的日子实在不多。他是单亲家庭,母亲赌博成性,被亲戚们拒绝来往。这样的家庭环境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打工是家常便饭,读书是改变人生的唯一出路。
没有经历过贫困的人没办法感同身受,也不会理解穷到底是多么惨烈且无能为力的一件事情。钱可以让人活,也可以让人死,没有人能够从岑明止如今西装革履的体面下联想到他的过去,想到他在笔记本上记下的每一笔账,想到那一笔账上的每一块钱都要反反复复地算,算到实在没有办法。
也曾哀求母亲戒赌,得到唯唯诺诺的回答。
没过多久却又接到要钱的电话,数额越来越大,利息越来越高。
大三的暑假,母亲跳楼,岑明止接到电话赶回来,尸体已经拉走,只剩地上的血迹,和血迹外围圈起来的的白线。
房东是个好人,没有索要赔偿,但债太多了,三十三万,对于如今的岑明止并不算多,但对于二十岁的岑明止来说是天文巨款。
成绩再好,也无法成为银行贷款的凭证;打工再拼命,店主也不会因为你比其他人勤快,就愿意借钱给你。
要么算了吧,岑明止想,活着太累了。
言喻就出现在这样的时刻,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想要上一个体面的大学,除了塞钱别无他法。
“你妈妈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个奖学金是外面企业赞助的,我觉得你可能用得上。你的成绩也符合对方的要求,你看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签一个合同?”
岑明止接到辅导员电话,要他回校领取助学金。辅导员语重心长,于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为了把言喻塞进学校,老爷子主动提供了两百万援助困难学生。除了每个月可以领的生活费,条件差但成绩好的还可以申请贷款,签上劳动合同,毕业以后进公司工作还债。
这样的合同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难免霸王条款,签死的八年合约,极低的就业起薪,但当年的岑明止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十七岁的言喻坐在他面前,很年轻,但已经足够高,足够英俊,和他这样惨淡的人截然不同,轻易就能燃起他熄灭的心火。
岑明止并没有一见钟情,但从那以后许多事情都成为命中注定。他曾不知天高地厚,曾有难以启齿的隐秘心思,以为他和言喻的关系会不一样,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不同的那个人。
一杯带药的酒喝下去当然不至于神智全无,他是自愿被言喻带去酒店,也是自愿把生命和言喻交缠在一起。
岑明止知道所有的前提,也知道可能的结果。
他在历经的往事里不甘过,不愿过,努力过,失望过,也试图放下过。最后变成现在这样,他依旧爱言喻。爱言喻对他来说似乎是唯一的办法,只是那爱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磨,在漫长时光中被缓慢地锉去棱角,变得不再尖锐,不再激烈,也不再非如此不可。
那一夜岑明止与江楠并排床榻,在房间浅淡的泉水味道中睡去。
梦里他又见到了十七岁的言喻,挑起眉时张扬的笑容,真当是少年好时光,不曾染尘霜。
可惜不复往。
第二天要回国,飞机在下午三点。酒店的司机等在外面,送他们回新千岁机场。岑明止要收拾自己的东西,也要去和酒店负责人道别,江楠主动接过任务,去隔壁叫言喻起床。
他跟着言喻已经超过半年,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实际上非常能察言观色。岑明止对他笑,说谢谢,江楠看出他眼底一瞬间的放松,一时又有些感慨,期待给错了人,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岑明止昨夜睡得还好,身体却依旧疲惫,强打精神去与负责人道别。
这一趟心力交瘁的日本之行终于就要到此为止,阿寒湖的美丽一如昨日,岑明止路过窗前时想起,这应当是他在言氏的最后一趟出差,此后公司好坏,都和他不再有关。
回房间取行李箱,江楠已经回来,托着腮坐在矮桌旁,一脸若有所思,岑明止走过去,问他:“言喻呢?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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