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辰之草原逐情 第9章

作者:十世 标签: 近代现代

这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行为。

随著时间的流逝,那些记忆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尤其对女儿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在夜里辗转难眠,甚至连睡梦中好像都能听到女儿的哭声。

而对於那个始作俑者言子星,拓跋真的情感就更加复杂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恨他。可是奇异的是,抛去言子星的欺骗不提,乌里木盆地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却彷佛都是快乐的回忆。

他们在草原上的相濡以沫、情投意合,还有那纵情高歌、肆意奔马,甚至连那些无聊的生活琐事和打打闹闹,彷佛都被时间和记忆淬炼出一抹又一抹的亮彩。

拓跋真以手盖住脸颊。

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客观而冷静地回忆那一年。

其实平心而论,言子星不欠他什麽。

他们的立场互为敌对,即使迫於一时的形势而结为同盟,也不过是暂时的。北堂王派言子星去王廷救他,是出於同盟的考虑,也是相信言子星的能力,但绝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亲弟弟陷入险地。

拓跋真知道自己当时诱骗言子星一路往西走,而没有听言子星的话,直接向南与明国接应的人会合,已是背叛了双方的盟约。言子星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年轻,经验不足,没有发现他的居心不良。

当时言子星虽然自称言星,且容貌大异,但逃亡路上的相处,及不经意的闲聊套话,已让拓跋真认出了他的身分──北堂王的幼弟言子星。

虽然老北堂王在位时没有公开过言子星的身分,但继司耀辉登基、北堂曜日掌权後,关於这点也没有再刻意隐瞒的必要,只要有心人打听,不难知道。以拓跋真的城府,当年敢潜入遥京北堂王府里绑架东方昊晔,又怎会在京城里没有暗探?

言子星当年不仅与拓跋真有互相追杀之仇,且在岩城外射死了他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先翰,早已让他恨之入骨。

二人一路被大王子和四王子派出的人马追杀,言子星所带的高手几乎丧失殆尽,这正是拓跋真的目的之一。

他要消耗掉言子星所带的人马,引诱他进入西部草原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范围,然後将其困为人质。如此不仅可以报当年大仇,还不愁明国不出兵出力。

只是他盘算得虽好,却没想到大王子派出了与他积怨最深的赤木黑。在赤木黑抛出他妻儿已死,并以命相搏的形势下,他虽杀了赤木黑,却也身受重伤。

不过最为凶险的,却是那场几乎要了他们性命的大风暴。

拓跋真再如何老谋深算,也算不过冥冥天意。

那场意外的风暴,让他和言子星几乎陷入绝境。

拓跋真不得不承认,以当时的情况,言子星完全可以将重伤的自己丢下,一个人逃生。因为在大风暴中,一个人,一匹马,口粮有限,多一个伤者并不是力量,而是累赘。而且他相信以言子星的聪慧,当时肯定已经隐隐察觉出自己的图谋。

拓跋真毫不怀疑,如果当时二人的情形对换,他一定会将那人扔下,独自逃生。因为在他心中,不管与对方有何等重要的协议,都没有保证自己活下去更为重要──这是草原之狼的生存之道。

何况到时死无对证,言子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解释,相信北堂王也会支持弟弟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

但是言子星并没有这麽做。

是中原人所谓的仁义,还是其它什麽原因,拓跋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言子星当时并没抛弃自己。他带著自己在大风雪中艰难前行,一直到遇见乌吉,被救进乌里木盆地。

拓跋真记得自己初醒时的那段时间,憔悴而虚弱,不要说干活,连站立都摇摇晃晃。但言子星从来没有露出过不耐或厌烦的神色,反而耐心且仔细地照顾自己。不论是食物还是衣物,最好的都留给病中的自己,并且为了给自己看病吃药,他还一直勤劳地为纳日湖的部族干活。

拓跋真可以感觉得出当时言子星是真心实意地照顾自己,完全没有想过什麽身分和立场的问题。正是因为如此,当他骗自己二人是契兄弟时,他才会在不记得前事的情况下,那麽轻易地相信并接受了。

呵呵……

拓跋真捂住眼睛笑了笑。

他这一生,虽然生母身分不高,但贵为西厥王子,一直锦衣玉食、仆婢环绕。

那些人虽然伺候他、照顾他,但都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子,掌握著他们的生杀大权。

即使是他的嫡妻娜木纯,也是因为他是配得上她的西厥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图宏,才敬爱有加。一听说他被汗王剥夺军权,囚困王廷,她的第一反应不也是带著儿子拓跋淳返回自己的母族,而不是让人将拓跋淳送走,自己留下来陪他吗?

虽然娜木纯的决定不算错,拓跋真也是暗中这麽吩咐的。但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希望妻子可以留下来与他共患难。以娜木纯的身分和背後的母族,老汗王和他的兄弟并不会为难她。如果她光明正大地留下来,也许反而不会丢了性命。

然而,娜木纯并没有对他不离不弃。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却恰恰是他曾经的敌手与算计的对象──言子星。

这是一报换一报吗?

其实自己也算自作自受吧。如果当时没有算计言子星,而是按照他的安排一路南下与北堂王和秦子业派来的人马会合,就不会发生後面那些的事情了。

所以言子星其实并不欠自己什麽。他虽然骗了他,但也救了他的命。如果没有海莲娜的出生,二人也可算扯平了吧。

拓跋真并非女子,虽然被言子星所骗而雌伏於他,但并没有什麽"失身"的羞耻感,只是男人尊严和面子上受到了屈辱。何况草原上的女子也没有中原那种"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对贞节并不那般看重,若是因为被掳或其它原因而委身於他人,也不会寻死觅活,将其视作仇敌。

连女人都不看重之事,拓跋真更不会因此而恼怒。但是女儿的出生,却是他对言子星动了情的铁证!

被欺骗,不要紧,雌伏於身下,他也可以当被狗咬了一口。但是被假象所迷惑,竟然真的傻傻地爱上了那个欺骗他的人,才是拓跋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阿素亚老师一语揭开真相,自己的心事被赤裸裸地坦白於前,因此他才恼羞成怒。

如果没有海莲娜,一切都会简单很多。他陷害过言子星,言子星也羞辱了他。二人之间纠葛难解,不分胜负,以後继续斗下去,如此罢了。

可是女儿的出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不仅是拓跋真,言子星当时也是措手不及。

拓跋真想起女儿刚出生时,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只手就抱得过来,可爱得不得了。那时他和言子星对女儿真是捧在怀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第一次给女儿喂奶,小人眼睛还没睁开。乌吉教他怎麽抱著孩子用小勺子喂羊奶,他小心翼翼地,拿著勺子的手紧张得直抖,乌吉看得直乐,言子星在对面的小榻上伸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

第一次给女儿换尿布,他与言子星手忙脚乱,怎麽都裹不严,生怕把孩子勒著了。他一著急,便把换下来的尿布扔言子星脸上了。

第一次给女儿洗澡,他托著女儿的小身子轻轻放进木盆里,言子星捧著孩子的头,结果两人都不敢撒手,最後言子星急道"你倒是给她洗啊"。

还有女儿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彷佛女儿小小的身子还在眼前,睁著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弯弯地看著自己,而这些回忆里,都有言子星。

拓跋真心里疼得直抽,大口呼吸。

他以前也有过儿女,对孩子也是疼爱有加,但毕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