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所以我不仅没人要,还脏。
可我不想永远脏下去,也想想办法脱离现在的困境,只是还没想到怎么办。我的高中还没读完,没法找稳定工作,或许回俄罗斯是最好的办法。
再说吧,有时候人不是自甘堕落,是没找到合适的绳索往上爬,我还没找到那根绳子,我先堕落一下。
快到超市门口了,对面走过来一对夫妻,抱着他们可爱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快羡慕死了。如果自己也有父母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要当最乖的小孩,天天黏着爸妈。
人堕落的时候就习惯给自己找借口了,这都怪他们。
可即便这是一个借口,梦想还是要有的。如果将来自己当了父亲,我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天天带着孩子,绝对不放开。没拥有过的爱都给孩子,自己没碰过的玩具买给他们,还有,给他们买大烤饼。
要男孩还是女孩好呢?我想了想,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我可能没饭吃。我真要堕落了,不配当个好爸爸,更何况我喜欢男的。
除非将来有高科技能让男人生出孩子来,否则我只能领养,或者抢别人家的。
抢来的又太不道德,我决定当一个堕落但有道德的人。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在自我安慰,养孩子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太遥远,我没钱。
超市很快就到了,他们一个接一个钻进去,把我留在最外面:“你在外面看门,有情况就喊。”
“好。”我答应了,他们不让我进去,可能是怕我没经验。
这家超市我来过,那时候兜里还有些钱。超市里卖进口食物,我喜欢吃,因为俄罗斯很冷,为了抵御严寒大多食用多油多脂肪的食物,吃太素了我胃难受。
没有大烤饼,天天吃米饭,不行,这很不苏维埃。中俄友谊可以长青,但不吃肉我的脸都要青了。
群居伙伴在超市里假装买东西,我在外面站着,像一头没找到马哈鱼的冬眠醒来的熊,特别烦躁。兜里还有两根雪茄,但现在没法烤,我的抽法也很吝啬,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鬼,舍不得味蕾品味,全部过肺。
毕竟阿洛第一次弄来这个我们就这样抽了,改不过来。
里面有动静,我猜大哥他们快要行动了,于是认真看着门。这时有一个人过来,当着我的面把超市门拉开了。
我皱着鼻子想拦他,然后发现他看我。
我也看他,他还看我。
我愣了一下,歪了下头,他怎么还是看我?于是我也开始看他,反正彼此不认识。他比我高,肩比我宽,我开始估算自己能不能打赢他。
在俄国我有一个老朋友,他叫维克多,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陆兵。他教我格斗,教我估算敌人的战斗力,但眼前的这个我算不出来。
他确实比我高,但我不讨厌他看过来,为什么呢?因为他高又帅。可是高又帅立马钻进超市去了,轮到我浑浑噩噩开始看他。
他穿白衬衫,衬衫干净得令我自惭形秽。住在充满烟味、酒味、脚臭味的狗窝群租房里,我喜欢干净的人。
我没出息,把抢超市的大事给忘了,没过一会儿还没看够呢,大哥已经开始行动了。超市里混乱尖叫,有人拿着刀要抢收银台。
拿刀了?闹这么大?我真的慌了,以为只是抢点吃的,原来他们要抢钱。收银台里站着的中国姑娘吓得要哭,被他们用刀尖指着。
傻逼!流氓!强盗!我没见过欺负女人的人,然后魂不附体地闯进去,拉起躲在货架后面的白衬衫头也不回往外跑。
完了,我没有遵守承诺看住大门,回去估计要挨打。可我没法停下脚步,刚才白衬衫看我了,我也看他了,必须把他捞出来。
跑的过程中我回头,看后面的人是不是很害怕,我应该告诉他不用怕,但我中文说不流利。他那件衬衫太干净,干净到看了还想看,像薄的白纸。
跑啊跑啊,我都忘记自己还会奔跑了。蜷缩在折叠床里团着腿睡觉,我都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能不能长高。
俄罗斯男人都挺高的,我长不高,回去还是要挨打,那时候谁也打不过。
后面的人比我高,跑得好像也挺快,我边跑边回头看他,看他黑色的短发被风吹起来,看他的黑眼珠。
我眼睛是金的,但不喜欢,我就喜欢看黑色的。这双好看。
跑出很远我终于把他松开了,再好看也只能看这一段路,因为我还要回去守门。这算什么?擅离职守?大哥在抢劫,我跑了,就因为这双眼睛,我把他们都扔了。
还挺值。我又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跑。
可他拦住我,薄白纸一样站在路中,我惊呆了。
没想到他会拦我,因为我很脏。
“你别回去!”他的视线又落到我脸上,非要拦着,“那帮人在抢劫呢!他们有刀!你回去干什么?”
我歪着头直看他,我回去干什么?自己这身衣服摆明就是和他们一伙的啊。
这么脏,上次洗澡还是半个月前。除了有个地方住,我就和大街上到处要饭的流浪汉没区别。
于是我闪开他,仍旧要回去,没想到他又拦我,看上去急了。
“你别回去,他们抢劫是犯法的!”他冲我喊了几句,“我现在就报警!”
他们抢劫?不是他们,是我们,我们是一伙的。我不知道白衬衫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跑傻了,最后把他留在原地,我还是按照原路跑回去。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捞他出来,然后多看他两眼,这算等价交换。如果看他需要交钱,我攒攒钱,可能还会回来看他。
这一趟大哥他们抢了不少钱,我们及时行乐,买了酒菜,在群租房里享受几个小时然后全部落网。可警察冲进来的那一刹那,我想的是今天那个白衬衫。
他说他要报警,如果真是他报的警,我愿意跟警察走。
在看守所里的那几天很难熬,我一直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堕落到今天这步。想了好久我觉得这件事主要赖自己,人堕落就像坐滑梯,一下子到底,然后爬不上来。
和我爸妈没关系。没爸没妈的人不少,没人像我这么脏。
我是初犯又是未成年,拿外国护照,并且不涉及抢劫全过程,没过几天就放出来了,但留下了案底。出来之后我回群租房找剩下的人,让他们把欠的钱都还给我。
以前我手里有点钱,他们借走了,我没有借条,他们当然不还。不仅不还,还群殴了我一顿。我虽然很会打架但打这么多人还是不行。
我看出来了,这帮人,有钱的时候他们当我是一伙的,其实大家都等着一起堕落到死呢。我不还手,收拾好行李箱准备离开,箱子里是俄罗斯纪念品。你们打我,无所谓,你们不还钱,也无所谓,因为我要走了,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我想找白衬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