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居无竹
“闭嘴。”鹿迟星一直觉得要先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再和鱼俭说以后,十年都过去了这片刻怎么会等不得,可鱼俭总让他有一种失控感,他不了解如今的鱼俭,所以忍不住步步紧逼,鹿迟星总说鱼俭在他身上找过去的迟星,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鱼俭模糊的态度里患得患失,唯恐自己不是那个迟星。
鱼俭叹气:“宝贝儿,你先松手,那么多人看着呢。”
鹿迟星忽然回头,他的眼圈微微发红,眸里噙着薄雾,让人轻易想起久远之前那个小山村里含笑如秋水如薄雾的少年,秋水隔了时光,依然能掀起波涛。
鱼俭在唇上比划了一个拉住拉链的姿势,示意他闭嘴了。
鹿迟星把他塞进副驾驶,难过地想,鱼俭,你再喊一句“宝贝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进了医院的鱼俭约等于砧板上的鱼了,医生大笔一挥,去输液。
鱼俭不乐意了:“不就是两个小口子嘛。”他喝酒肠胃炎进医院还没过夜呢。
“发炎了怎么办?”
于是砧板上的大鱼甩着尾巴被鹿迟星换了个位置挨针。
“你别乱跑我去取药。”
鱼俭等了好一会迟星都没回来,这个医院常年人满为患,估计有得排队。他的工作微信群早已经炸开了,吃里扒外的员工排队让他躺平别挣扎伺候好乙方爸爸,鱼俭回了一句,连老陈都出来艾特他:“祖宗你这次可不能小气,乙方爸爸开什么价咱都接着。”
“你就不怕人家是图我?”
“哎呦,还有这好事。”
接下来的群消息过于伤风败俗,鱼俭索性屏蔽了群。他收起手机从身上摸出来一盒烟,又想起来这是医院,只好收回去了,捏了捏鼻梁,头疼隐约有发作的迹象,他又去翻衣兜,找出来一把小军刀,捏着刀刃玩了一会。
鹿迟星还没回来。
鱼俭翻出来止疼药,也没看倒出来多少,一把都塞嘴里干咽了下去。
半小时过去,鹿迟星一头汗地跑回来,护士跟在他身后,先扎上针之后再处理伤口。
鹿迟星皱眉看他的手臂,血痂又被撕开了,护士用棉签涂药,他才发现伤口比他想象得还深,几乎能看见白色的骨。
他蹲下来扶着鱼俭的手臂方便护士的工作,小姑娘应该挺忙的,看鹿迟星处理伤口还算熟练,把最后的包扎交给他人就走了。
“鱼俭,就算是作为朋友,问一句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分吧。”
鹿迟星垂头给他缠绷带,鱼俭只能看见他的发旋,止疼药大概有药效了,头疼逐渐缓解,人也清明了一点,缓缓说:“奶奶去世了,”他顿了顿,“医生说送去的太晚,没有抢救过来。我该守在奶奶旁边的。”
所以他到的那天,鱼家才会那么安静。
“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
第三十章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鱼俭短促地笑了一下:“鱼勇坐牢了,警察叔叔非说我未成年需要监护人,都不带问我意见的,连人带行李把我打包到了一个姐姐家。”他拍拍鹿迟星的手臂,笑着说:“也没吃什么苦,就是有件事挺尴尬,一表几千里的这位姐姐嫁到外省后就没见过我了,一直以为我是个姑娘——小时候总捡她衣服穿嘛——给我准备了一堆漂亮裙子,我到了后她懵了好半天。”
怪不得他没有收到鱼俭的回信。
鱼俭挑了一件不紧要的小事就把那段时光揭过去了,半开玩笑地哄鹿迟星:“换个地方高考,家里的书就没带过去。这下可好,我那半瓶子晃荡的水平到了新学校彻底不够看了,若是真能联系上你,估计每天都要烦你给我补课。”
那你妈妈呢。这几个字到了鹿迟星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鹿迟星想在他手臂上打一个蝴蝶结,可他的手指有点抖,蝴蝶结不是松了就是紧了,于是只能一遍遍地解开重新系。如果他不认识十年前的鱼俭大概真就相信他这些鬼话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不麻烦别人”这几个字几乎刻在鱼俭的骨子里,若不是真的无处容身,他不可能住到很久没见过面的姐姐家。
“你呢,在英国好不好?”
鱼俭好像渐渐摸到和鹿迟星做朋友的门道,可他说“安全”的话,动作又熨帖温柔,勾着鹿迟星的手指手把手教他怎么系一个轻盈的蝴蝶结。
沉默片刻,鹿迟星轻轻说:“不好。”
鹿迟星没追过人,当初的鱼俭像一只莽撞的蝴蝶迷迷糊糊地撞在他的网中,如今鱼俭不肯撞了,他只好自己摸索着接近鱼俭,找些笨拙的借口出现在他身边。他甚至还偷偷给鹿七七发微信,拐弯抹角地问男朋友是怎么追她的。
鹿七七的未婚夫是律师,在一旁看见鹿七七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案直翻白眼。
“烈女怕缠郎!!!”
鹿迟星:“……”他家这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没有靠谱过,他居然还当真去问,脑子大概是进水了。
老陈来找鱼俭看见鹿迟星一个人坐在窗边,拐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天色昏暗,乌云密布,翻滚着吞噬最后一抹霞光,重天低垂,是要下雨了。
“我在这里等鱼俭下班,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还怕你嫌我们公司小呢。”老陈亲自端了一杯茶放在鹿迟星面前,“我知道鱼俭来S市是为了找人,现在想来,找的应该是你。”
鹿迟星听出来陈总不是来闲聊的,推开手里的资料,脊背微微挺直,应道:“是我。”
“别紧张。”老陈笑道:“说几句闲话罢了。”
“您说。”
老陈:“我以前是律师,没什么业务能力,长期在温饱线徘徊。说来也巧,之前我和令妹的未婚夫是同事,所以上次的饭局才能约到你。”
“十年前我毕业没多久,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打拼,没什么名气,经常半年接不到一个案子。和鱼俭认识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是鱼俭父亲,罪名是强奸未遂。取证的过程中我发鱼勇可能有精神疾病,如果能拿到确定的检验报告,以及犯罪对象是前妻的事实下,在法庭上会有一定程度的优势。”
鹿迟星静静听着。
“挺不是玩意儿的是吧?但是半年没开张了,说实话,真想赢。赢了以后才有人找我打官司。”老陈摇头笑道:“鱼俭拒绝了给鱼勇做精神鉴定的建议,他是事实委托人,他的话我也要听。那会他还是小孩,奶奶刚过世,别扭起来是真别扭啊,转脸就说换律师。”
“这小子肯定是查过我的胜诉率才来找我的。”老陈的手指慢悠悠地敲着茶杯:“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拿到了鉴定报告,但是最终没用上。他父亲判了,十年。父子俩当着我的面吵起来,我才知道,鱼俭被他父亲关在地窖里两天两夜,还被打得间隙性耳鸣。就是在这个时间里,他奶奶发病送治不及时过世。亲朋帮着一起料理了后事,快开学了吧那会,本来快走出来了,就接到了父亲对母亲强奸未遂的起诉。”
“现在想想挺庆幸的,这种畜生若是被我弄出来,下半辈子都得愧疚着过。”老陈敲敲桌子,“喝口水吧——精神疾病是一定的家族遗传性的,我媳妇那会还开玩笑说你离这孩子远一点。现在鱼俭来我家比我的待遇还好,唉今时不同往日啊……”
鹿迟星抖着唇瓣发不出声音,反复几次,才哑着嗓子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