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唇亡齿寒0
他将座舱内重新填充空气,然后除去头盔,眼前总算清晰起来。
然后,雷达告诉他,有一个质量大到无法计算的物体出现在了前方——从光学屏幕上来看,空间突然发生了扭曲,一艘灰白色的巨型飞船自跃迁状态中脱离,自球体缓缓变形,支架和外舱层层展开,宛如一朵在星空里盛放的花朵。
阿洛伊斯的嘴唇动了动。他认出了这艘飞船,他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那是新雅典引以为傲的三艘航母之一——苏格拉底号。
他松开紧握操纵杆的手,任由自己坠入黑暗中。
阿洛伊斯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有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有时候又分不清身在梦境还是现实。梦里纷纷扰扰,许多人在说话,但由于太吵闹了,他反而一句也听不清。
他恍惚看见达雷斯在冲他挥舞拳头,那时的达雷斯才十几岁,是学校不可一世的尖子生,总带着一脸讨打的傲慢神情。接着达雷斯变成了安诺特,王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阿尔薇拉沉默地站在他背后。随后兄妹两人变成了缇忒拉三兄妹,他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三兄妹的身影也消失了。阿洛伊斯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道银白色的光,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吟游诗人洁白优美的身姿,后来才发现那是有着银发的约书亚。
他张口想呼唤约书亚的名字,但吐出的却是鲜血。血滴在地上,洇湿了一大片黑暗,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然后鲜血变成了飘扬的红色旗帜,又变成了胡安娜的红发。
女海盗在星空下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凝视。阿洛伊斯和她面对面站着,明明离得极近,却碰不到她,他们之间像是隔着整个银河。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胡安娜绽开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过身,步入无限的黑暗里。
阿洛伊斯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了。他试着动了动胳膊,知觉逐渐回到了身上,内脏还在隐隐作痛,这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于是他开始打量四周。他躺在一个坚硬的平台上,头顶罩着透明盖子。他想抬起胳膊,却发现周围充满了像水一样的东西,阻碍了他的行动。这应该是个医疗舱,他心想。我被救了吗?我在哪儿?
他用尽全身力气敲打了一下透明盖子,发出“当”的一声。
“真高兴看见您醒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是个陌生的声音,阿洛伊斯以前从未听到过。他转动酸疼的脖子,看见医疗舱外站着一名少女,十八九岁年纪,一头耀眼的金发熠熠生辉。她身穿黑色的繁复长袍,式样同雷欧有些相似,不过更华丽一些,像一件专门定做的晚礼服。
“你……是谁?”阿洛伊斯嘶哑地说,他的声音在治疗液里回荡,形成了古怪的响声。他不确定少女是否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声音含混不清。
少女微微一笑:“我叫贝雅特丽齐,是服务于这艘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所在的地方,“苏格拉底号的人工智能。”
过了好几分钟,阿洛伊斯迟钝的脑细胞才从记忆库里搜索出“贝雅特丽齐”这个名字。没错,她是新雅典的三个人工智能之一,以但丁《神曲》中那位引导诗人进入天堂的美丽天使命名。
她说这里是苏格拉底号?新雅典的三艘航母之一?
“我……怎么会在这里?”
“您在战斗中身受重伤,”人工智能解释道,“刚好苏格拉底号从附近路过,于是救下了您。”
阿洛伊斯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昏迷前看见的巨型飞船。“那我的同伴们呢?”他问,“船长呢?胡安娜呢?她也被救了吗?她怎么样?”
贝雅特丽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伤。“您受伤很重,”她忽略了关于胡安娜的问题,这让阿洛伊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您需要休息。等您的伤势痊愈,我会告诉您一切的。”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他怒吼,捶打着面前的透明舱盖,舱盖却坚若磐石,纹丝不动。少女人工智能的投影蓦然消失。阿洛伊斯闻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接着四肢变得无比沉重,力量从身体里溜走,眼皮也仿佛有千钧重。他想,他这是躺在治疗液里,他们肯定往里面掺了什么镇静剂。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又昏睡过去。
这次他没有做梦。
再次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几乎全部消失了,精神却很萎靡,根本不想动弹。治疗液依然充盈在四周,看来苏格拉底号的医生们暂时没有让他出舱的打算。
“贝雅特丽齐?”阿洛伊斯试着呼唤少女人工智能的名字。
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紫色长发,繁复的学者长袍,正是雷欧纳德。
“你醒了。”雷欧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似乎他侥幸活下来是件根本不值得庆祝的事一样。
“雷欧?”阿洛伊斯十分讶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从你身上搜出了晶片。”雷欧闷闷地回答,“我现在被搭载在这船上了。”他恼怒地挥了挥手,“跟个磨磨唧唧的女人一起!”
他指的大概是贝雅特丽齐。
“雷欧,其他人怎么样?”阿洛伊斯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约书亚呢?船长呢?”
“约书亚没事。”雷欧比贝雅特丽齐老实多了,“大家都没事……除了船长。”
阿洛伊斯浑身颤栗。“船长她……她怎么了?她受伤了吗?还是……”
“别问。”雷欧打断他,“别说了。什么都别说。”
阿洛伊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治疗液充满了他的肺部。他想放声大哭,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这不可能。船长怎么可能死呢?她是胡安娜·拜格雷尔,是银河的不败神话,她怎么会死呢!
阿洛伊斯希望这只不过是自己众多噩梦中的一个,他瞪着雷欧,希望从后者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儿说谎的痕迹,他希望雷欧会突然大笑“哈哈这种话你也相信”,他希望胡安娜能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天真……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头疼欲裂,在带有镇静作用的治疗液里又睡去了。期间他醒来了几次,恍惚听见周围有人声,但他无力去确认那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说什么话。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当阿洛伊斯不知第几次从梦中醒来时,发现治疗舱的盖子已经打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平台上,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的病服。枕头旁边整整齐齐叠着一套衣服,不是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腰椎,发现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了。
雷欧双手抄在袖子里,出现在他旁边,吓了他一跳。
“正打算来叫醒你呢。”人工智能面无表情地说,“既然醒了就下来走走吧。”
阿洛伊斯赤脚踩上地板,冰凉冰凉的。站起来之后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跌回平台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雷欧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当心。”他说,“你还有些贫血。”
“嗯。”阿洛伊斯稳住身体,等眩晕消退后拿起旁边叠好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尺寸正好,想必是苏格拉底号特意为他准备的。穿上后他发现那衣服原来是件长袍,和雷欧身上的很相似,但式样简洁了许多。
“跟我来,有人在等你。”
跟着雷欧离开治疗间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圆形的通道,通道尽头伫立着一扇圆形大门。雷欧走到门前,回头瞥了阿洛伊斯一眼,像在催促他快点跟上。
“是谁在等我?”阿洛伊斯忐忑不安地来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