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唇亡齿寒0
约书亚这才骄傲地妥协:“我去新雅典,和阿洛伊斯一起。”
伊布·笛卡尔怯生生地插进来:“你们不回米兰图了吗?”
“当然回去。只不过……稍微绕一下远路罢了。”
“那还真是‘一不小心’绕了个大圈。”贝雅特丽齐讽刺地说。被约书亚一瞪,她又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标准历1416年10月,在后世学生的眼里这是个令人愤慨的月份,因为他们的历史考试总是绕不过这个特殊的时间段。1416年10月,温内特公爵举起了反叛的旗帜;“疯女王”胡安娜·拜格雷尔如流星般陨落,银河的“神话时代”在此终结;而一艘来自新雅典的飞船悄然神秘地出现在帝国的边境,正全速驶回母星。此刻尚无人知道它出现在此的目的是什么,等数千年后,历史学家们或许会翻开文献,从它的航行日志和跃迁轨迹中推测它的使命。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乘客名单里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在历史书中,这些名字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不朽光辉。
幕间四
菲尔特穿过女王寝殿的重重帘幕,不出所料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找到了女王陛下。
女王诺雅一世坐在榆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她的通讯终端,但是她并未看着终端,而是凝视着不远处的草地。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摇动,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下的光斑也随之晃动,在女王黑色的长裙上摇曳不止。
菲尔特是女王的贴身侍女,侍奉她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她知道女王此刻又沉湎于记忆中无法自拔了。当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尚年幼时,他们便常在那块草地上追逐嬉戏,而女王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微笑地注视他们。多少年过去,两位殿下已经长大成人,再不会在母亲面前游戏了,但对于母亲来说,他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甚至连菲尔特有时都恍惚有种错觉,好像年幼的殿下们的身影依然在草地上玩耍。
她眨了眨眼,确定孩子们的身影只不过是因为阳光过于炫目而产生的错觉,之后快步走进诺雅一世,行了个屈膝礼。
“陛下,礼服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回寝殿更衣吧。”
女王默不作声,依旧盯着阳光下的草地。菲尔特以为她没听清,于是又说:“安诺特殿下的婚礼三小时后就开始了,您再不更衣可就来不及了。”
女王这才收回视线,眼睛在菲尔特脸上打了个转,又低头去看手上的通讯终端。菲尔特不用想就知道,陛下方才肯定又在看过去的信件了。只瞥了一眼开头,她就知道,这封是梅朵娜女侯爵写给陛下的信。两人是表姐妹,当女侯爵远嫁后,她们只能信件往来。这封信写与大约二十年前,菲尔特犹记得那时阿尔薇拉公主刚刚出生不久,女王不幸出了场车祸,身受重伤,于是梅朵娜女侯爵写信来慰问她。
那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亲爱的诺雅:
你出车祸了!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听新闻里说你出事了,还不相信!真希望我能立刻飞到你身边!怎么会发生这样离谱的事呢?真的只是事故吗?是不是有人要蓄意谋害你?天哪,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语气激烈异常。梅朵娜女侯爵是个坚毅勇敢的女子,说话喜欢直来直往,不过在书信里至少会使用谨慎文雅的措辞,看来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真的很慌乱。她的慌乱是有道理的,在那场车祸里,女王险些就丧命了,幸好上主保佑帝国,让她活了下来。不过自那以后,女王就性情大变——从前她是位勤政爱民的统治者,也是位温柔的妻子、慈祥的母亲;后来她变得孤僻自闭,多愁善感,对政务也不闻不问,全部丢给了宰相和众臣,同丈夫的关系也一天天恶化,即使索瑞亲王在外寻花问柳,女王也置之不理,不但不去阻止他,反而躲进深宫里,再不和他见面。只有在梅朵娜和她丈夫去世后,她才短暂地恢复了一段时间,将表姐妹的儿子达雷斯接到皇宫里居住,悉心照顾这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
不过当达雷斯和两位殿下一天天长大,女王又回到了曾经那种孤僻的状态。菲尔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敢妄加猜测,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女王的生活起居,让她过得舒适安心。
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安诺特殿下要结婚了,他的新娘是宰相大人的孙女,据说虽然相貌平平,但性格温柔,又有教养学识,是能与王室相配的出众女子。菲尔特也明白,和格林华德家联姻,会导致朝政进一步被宰相把持,但她看着安诺特殿下长大,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变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现在他要同一位优秀的姑娘结婚了,菲尔特心里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她希望美满的婚姻和幸福的家庭能让殿下忘记过去的伤痛,重拾自信,成为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女王陛下则似乎不太开心。当然,她几乎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礼服准备好了?”她问,声音轻柔,有气无力,好像她自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起就再没恢复过来一样。
“是的。”菲尔特回答,“是霍华德先生新设计的,专门为今天的婚礼而制作的礼服,一定非常适合您。”霍华德先生是王室专用的服装设计师。
女王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和以前一样,是黑色的?”
“是的,陛下。”
女王一直偏爱穿黑色衣服,外出时还常常戴一顶黑色礼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正在服丧,或者是位寡妇呢。菲尔特不理解陛下的爱好,不过只要陛下喜欢,就算她穿泳衣上街,菲尔特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诺亚一世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
“今天要去参加安诺特的婚礼,穿一身黑怎么行呢。”好像几十年之后女王才发现自己的爱好不太喜庆,“我记得我有一件香槟色的礼服,曾经在梅朵娜的婚礼上穿过。它还在吗?”
菲尔特想起了那件礼服。上主啊,梅朵娜殿下的婚礼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件礼服还找的到吗?
“呃,应该是在的……”她犹豫地说,“只是不知能否找到……”
“那就快去找。”女王说,“我要穿着它去参加婚礼。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遵命,陛下。”菲尔特连忙行礼,转身赶回寝殿,吩咐她手下的侍女们翻箱倒柜,寻找那件陈旧的礼服。结果比她预想地容易许多,礼服很快就找到了。陛下从前的衣物都被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专门柜子里,定期拿出来清洗。那件香槟色的礼服仍然完好,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不过样式优美华丽,即使过了几十年也依旧不落伍,如果再搭配一条披肩,足以掩盖它上面的一些陈旧痕迹。
菲尔特命人将礼服盛在一只木匣子里,端着匣子回到庭院中。
“陛下,礼服已经找到了。”
女王抬起一只手,轻抚衣物的表面,好像在爱抚自己的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她喃喃道。
“陛下,请快更衣吧。”菲尔特再度催促。
女王这次没有拒绝,跟着她回到寝殿的更衣室中。已经有众多侍女待在那里,等着为陛下梳洗打扮。女王一进屋,立刻有侍女为她脱下外套,打理头发,打磨指甲。菲尔特亲自帮她穿上那件香槟色的礼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礼服依然合身,女王的身材没有多少改变。穿着完毕后,诺雅一世仿佛年轻了十岁,镜中的她是那样高贵优雅、雍容华贵,年轻时的美貌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成熟内敛,但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菲尔特又找来一条搭配礼服的披肩。女王看见披肩,便惊讶地合不拢嘴。“天哪,我都快把它忘了。”她捧起披肩,双手不断颤抖,“这不是梅朵娜织给我的那一条吗?”
“正是,陛下。”
女王将披肩紧紧按在胸前,双眼紧闭,似乎沉醉在找到重要物品的喜悦里,又恍如想起了姐妹的离去而忧伤不已。
“不……”过了好久,女王才吐出一个字,“不,这是恶兆。”
“什么?”菲尔特问,“什么恶兆?”
“我记得刚刚收到梅朵娜寄来的披肩后,立刻就接到她丈夫战死的消息了。”女王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我第一次披着这条披肩出去散步,回来后你们就告诉我,梅朵娜自杀了。”
“陛下……”
“这是恶兆……”女王猛地摇头,“快把它收走!不,烧掉!把它烧掉!别让我再看见它!”
菲尔特不明白为何陛下突然就发怒了。在她看来这些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女王却迷信地相信这是恶兆。想必是这些年的不幸生活让她疑神疑鬼起来。
“好吧陛下,那么就换一条披肩……”
菲尔特尚未说完,更衣室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一名侍从慌慌张张闯进来,气喘吁吁道:“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侍女们惊叫一声,拉起帘幕,遮住女王陛下的身影。菲尔特走上前,训斥道:“陛下正在更衣,你怎么能擅自闯入呢!真是罪该万死!”
侍从垂下头:“非……非常抱歉,菲尔特大人,但是事情紧急……”
女王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让他说下去,菲尔特。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