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观察病历 第113章

作者:神经百战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跨着大步,飞快走进厨房,不管罗铭遥手里正在铲菜上来,一把夺了他的盘子,搂住他就吻了过去,直把罗铭遥吻得气息不稳,才放开人。出乎意料,罗铭遥只是脸红了,也没怪他乱来,反而一脸喜气地把盘子接回来,端去饭桌上了。

赵彬找回点熟悉的感觉,从橱柜里摸出碗,打开电饭煲盛饭。

两个人坐到饭桌前,享受难得的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两个荤菜,一个素菜,还有个在楼下刚刚开门的小店的凉菜。这个小区店铺不少是外地人开的,从春节开始,楼下小店就几乎全关了,到三月底才陆续有人回来重开。这家凉菜以前是他们俩都很喜欢的一家,也是很久没吃过了。

“疫情好转了,天气也好了,你们呼吸科差不多也轻松一些了吧?”赵彬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罗铭遥捧着碗,回答:“好多了,慢阻肺的出院一大批,这几天进来几个哮喘重的,但是都比前面慢阻肺晚期轻松。”

赵彬点点头:“你们科还在穿防护服吗?”

罗铭遥说:“没有了。现在只要求穿一次性隔离衣,带面屏。”

赵彬叹口气:“我们还要穿防护服……今年看形势是要战斗到夏天,现在这个情况,医院还不给中央空调。天气热了,该怎么过啊。”

罗铭遥看着他一脸夸张的烦恼表情,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赵彬敏锐地察觉到,罗铭遥的情绪,没有他想的那么高涨。他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罗铭遥:“遥遥,怎么了?你有事?想瞒着我还是要告诉我?”

罗铭遥没想到赵彬这么轻易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也停下吃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道:“赵老师,我交了申请,停止规培,手上还有两个病人,出院以后,我就……”

赵彬没有等他说完“就”什么,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完全控制不住,吼了出来:“你什么?你要停止规培?为什么!你知道自己终止规培、退培,后面会怎么样吗?”

罗铭遥虽然预料到赵彬会发火,但此时听到他的吼声,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抽动着难受,眼眶有些发酸:“赵老师,你先听我说……”

赵彬却什么也听不下去,他依旧大声地说着:“你知道规定是什么吗?中断规培,视作恶意退陪,三年内都不会再允许你继续报名规培!你有多少个三年能挥霍?你还要不要做医生了?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还没定下来,还来得及撤回,待会儿我帮你给科教科打电话……”

他停了下来,他看到罗铭遥在他面前哭了。他和罗铭遥在一起五年多了,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后来他都没再见过罗铭遥这样掉眼泪。时间过了这么久,看到罗铭遥这样低头不语,任由眼泪滚下来的样子,他依旧手足无措,突然所有的怒气都变成了慌张。他慌乱地抽了一张纸,帮他擦眼泪,说道:“抱歉,我忘了管好自己的脾气。”

罗铭遥压住泪水,抬起头来看着赵彬:“赵老师,我不想这样了。我不想像这次一样,你有事的时候,我还要装作没事继续忙,没时间没办法帮你;不想像你回来的那天一样,总在关键的时候,要上夜班,不能来接你,在一起庆祝一下;不想像之前你惹上官司的时候,开庭那么重要的事情,我都完全忘了,甚至没有给你发个消息问问情况;不想像这半年多以来,发生过很多次的情况一样,你下夜班的时候,我也累得连个晚饭也没精力给你准备,回家来总是房间里黑漆漆的,两个人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吃外卖;不想像李老师说的那样,和你越走越远,没有时间好好相处,成为只是住在一起的两个房客而已。我就想、我只想多一点时间陪着你,多一点时间跟你在一起,多一点时间好好过日子……”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语无伦次,他停下说话,咬着下嘴唇,异常固执而倔强地看着赵彬,任由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赵彬在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也想和你多一点时间一起享受生活,我也想了很多。有很多可以缓解现状的方法,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前途?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一个人把事情决定了?退了这一次规培,又要等三年,你有多少个三年可以等?这三年你又要做什么?你都想好了吗?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说到后面,他又一次压不住自己的暴躁,吼了出来。

罗铭遥也大声地说了出来:“我没有冲动!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再做医生了!赵老师,这根本没有好的方法,工作、家庭总有一个要牺牲。我已经想好了!我就不适合做医生,这个行业不是我憧憬的样子,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去做?我不想做医生了!”

赵彬完全控制不住,“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你说什么?不想做医生了?你读了八年医,就这么白费掉,事业前途全都不要了吗?说不做医生就不做了!”

罗铭遥也控制不住地哭道:“我都不要了!八年,白费就白费了!”

赵彬紧捏着拳头,忍了很久,最终低低地说道:“你想清楚,你必须想清楚!”

赵彬第二天照常上班。两个人一晚上都没说过话,事情又陷入了僵局。赵彬夜里没怎么睡,早上坐在班车上,也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感觉又和那一年罗铭遥说不想考博一样了。罗铭遥内心的固执有时候是他很难预料的。他觉得罗铭遥从放弃考博那时候起,就一退再退,他不想看到他在挫折面前退缩,他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对职业失去信心。

急诊科一早又开始忙碌。赵彬刚接班,就收到一个120送来的意识障碍病人。患者是个年轻男性,和父亲住在一起。病人父亲说发病过程不详,病人既往体健,没有其他疾病。发现病人不对劲是在早上七点过,到了让他起来上班的时间,平时喊一声他就起来了,今天没有动静。他进去看,才发现人已经“人事不省”。因为两个人在两间房睡觉,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出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赵彬接手了病人,在抢救室里和二线一起给病人查体。青北院区这边的护士,他做老总时候已经磨合得很好了,看到医生进来,立马报告了生命体征数据,患者体温、心率、血压、呼吸和血氧饱和度都正常。赵彬点点头,首先判断意识状态,确定病人目前是浅昏迷状态。查看瞳孔,双侧瞳孔缩小,直径1.5mm左右,对光反射灵敏。病人双肺底有少许湿罗音,心脏、腹部查体没有异常,肌张力正常。其他查体没办法配合。赵彬一看到瞳孔缩小,就立刻让叫病人家属进来。

家属办了手续,慌张地跑进抢救室:“医生,怎么了?我儿子他怎么了?”

赵彬问他:“我先再问问你当时你看到他不对时候的样子。你进去时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家属一脸茫然,但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奇怪的味道没有,就是他吐过,屋子里很臭。我打了120,想着医生来不能看到家里怎么邋遢,就在医生来之前,赶紧帮他擦了,床单收拾了。”

赵彬了然情况,难怪刚才跟车的医生没有汇报这个细节。他随即跟二线说道:“刚才肺上的湿罗音,可能就是呕吐物误吸,但有机磷中毒也有湿罗音。”他又马上对病人家属说:“你赶紧叫家里其他人,在家里找,有没有农药瓶子!我怀疑是有机磷农药中毒!”

过来一起查看的二线打住他:“这明显没有异味,呕吐、瞳孔缩小不能除外是颅内出血、脑炎啊。家属就这一个人,回去了,其他检查怎么办?家属先一起去做头颅CT吧。”二线又转头问家属:“孩子平时没有什么情绪状况吧?最近没和你吵架吧?”

家属摇头:“我们两个虽然住一起,但是他不常和我说话,平时就是个闷葫芦,几句话问不出东西的。”

二线看看赵彬,问他:“老赵,你怎么想?”

赵彬看着病人说:“做检查,我可以陪着去,我还是担心病人是农药中毒。家属还是最好先回去找证据,如果有没有清理的呕吐物,收集了一起化验,我觉得更好。还有病人房间里有没有其他平时用的药,也应该查一查。”

二线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可以,按你说的处理吧。家属马上回去找东西,要快!我们这边医生先给你看着病人。电话随时保持通畅,有情况我们立刻通知你。”

家属飞快地回去找东西了。赵彬和二线继续组织抢救。给病人抽血做了常规、生化、凝血、血气分析、心肌标志物等,立刻推去CT室急诊做了头颅和胸部CT。病人肺上少许炎性渗出,头颅CT未见明显异常。从CT室回来,请神经内科住院总会诊,查体除了双侧瞳孔缩小以外,没有脑膜刺激征,没有病理征,也没有其他神经系统阳性体征,尚不能排除神经系统疾病。

神经内科住院总提出仍需排出脑炎诊断,建议行床旁脑电图检查。二线同意以后,联系脑电图室过来检查。床旁脑电图设备复杂,要从神经ICU搬过来做。等待过程中,病人家属打来了电话,说找到一个瓶子,他拍照发到赵彬的微信上,赵彬一看,是敌敌畏。

急诊科迅速给病人安排洗胃、灌肠,护士们快速给病人装上胃管,连接洗胃机,生理盐水配着活性炭用打进去,再全部抽吸出来。胃管里抽吸出第一批胃内容物,一出来就是刺鼻的农药味道。二线忍不住攒了一句:“赵彬你这个经验是真的可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的不错!”

赵彬反倒心有余悸:“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个直觉,总觉得年轻人,突然出现意识障碍、瞳孔缩小,一定要排除农药中毒。”

青北院区比不上本部,没有备专门的有机磷解毒剂长托宁,只能用最基础的阿托品抢救。护士长看到医嘱,震惊地跑过来问:“你们知道开了多少阿托品吗?”

赵彬淡定回答:“重度有机磷中毒,10mg,每五分钟一次,我预计先要调50支来。”

二线点头:“50支估计不会够,我的经验至少100支。”

护士长急得一头汗:“科室哪有那么多阿托品?我得赶紧去通知药房那边,马上调过来!不知道他们库存够不够。”说着一溜跑出去了。

青北院区成立以来,急诊科还没有抢救过有机磷农药中毒,其他抢救也没有用过那么多阿托品。药房把整个青北院区的阿托品都被调来了,十几个盒子的安瓿堆在小车上,一个护士专门开安瓿,一个护士负责静脉注射。一支接一支的药品经静脉注射进入病人体内,直到病人瞳孔开始扩大,瞳孔直径4mm左右,赵彬和二线判断病人达到了阿托品化,才嘱咐减慢注射速度,改成20分钟注射一次,根据情况调整间隔时间。

剩下的治疗还包括大量补液,促进有机磷排出体外。护士们换了一批,两个护士都站得腰酸腿疼,一直负责观察病人情况的赵彬也累得躺在了座位上。

家属早已从家里回来了,刚才一直站在抢救室外面看着,不敢进来。看到赵彬坐下,才进来把家里所有收集到的东西拿给赵彬看。一个空掉的敌敌畏瓶子,和一个帕罗西汀的盒子。赵彬打开盒子,里面还剩两颗药。

“这是抗抑郁的药,他平时都在吃的,”赵彬看着家属,“你不知道吗?”

家属愣住了,半晌才说道:“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还在吃这个药……”这个父亲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今天打开他的抽屉,才直到他还在吃药。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啊……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赵彬在回家的路上,仿佛还能听到病人父亲的哭泣声。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悲哀、悔恨,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同在一个家,是最亲密的血缘父子,父亲却连儿子有抑郁症都不知道。到底是儿子不愿意说,还是他从没努力去了解?直到儿子选择最惨烈的方式打破他们之间的寂静,他才知道儿子藏起来的事情。这是怎样的悲哀。

赵彬把头靠在班车的窗户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移动的灯光。对于罗铭遥,他又知道什么呢?昨天,他什么也不肯听,什么也不肯想。他总是任凭自己怒气上头,蒙蔽自己起码的耐心和理智。罗铭遥说不读博时候他也这样……是他太自私了,罗铭遥和自己不一样,他却随时想要罗铭遥做的事情总在自己计划之内。今天的病人,他会有那样奇特的直觉,也许和他内心对罗铭遥的担忧有关。他们这么久没有见过面,没有好好聊天,没有好好相处,昨天,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到家了,他站在门口,缓缓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尾卷

第1章 主诉:突发全身乏力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