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观察病历 第31章

作者:神经百战 标签: 近代现代

“真的是不好意思,”徐茂华陪笑说,“钱师兄也是下班过来,刚刚发消息说就在C大附院这个路口堵着。这个时候进这个路口,就像乡下早上出去赶集一样,要挤进来太费劲了。我点好了菜了,要不我先让他们上来,我们先吃着?”

“不用不用,”王楠楠摇摇手,“等着一起吧。没关系的。”

罗铭遥也赶紧点头称是。徐茂华这时候完全是药代的客气样子,他很不适应。

“我是想你们辛苦一天了,怕你们等着肚子饿。”徐茂华说。

也没等多久,钱康明就来了。是个非常干练的年轻人。一身整齐的西装,带着细框的眼镜,显得儒雅大方,说话风趣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让你们久等了!”他过来给罗铭遥和王楠楠打了招呼,然后给他们一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这个是我前几天去欧洲那边出差带回来的手工皂。我一看盒子就这么好看,就买了几个来送礼。我知道王楠楠你女孩子肯定喜欢,当地人给我介绍说,他们不外销的,含有玫瑰精油,保湿美白效果很好!小罗你拿着送给女朋友!”

罗铭遥没想到女朋友,就想到自己追的人,忍不住脸红地点头。在座的人都忍不住逗了他一番。

钱康明坐下后,很快就上了菜。他也是学临床出来的,席间和王楠楠聊起临床的事,不时地插说一些他当年在临床的相似经历,和她相谈甚欢。聊一会儿临床,又自然地说起自己的一些经历。他做过临床,做过研发,做过销售,去过很多地方,经历丰富,见闻广博,言语又轻松诙谐,讲起东西来总能逗得大家轻松一笑。听着他的这些经历,罗铭遥都忍不住对他心生敬佩。饭后,钱康明很自然地加了他的微信,表示常联系,并让徐茂华送他们回学校。

赵彬晚上在急诊帮一个同事顶班。下一周他就要出发去西藏了,这一周科室都把他的班排在白天,让他休息好,避免太劳累了,去到西藏以后高原反应太大。今天是因为一个同事车在路上抛锚了,他晚一点下班等着同事过来。

七点过来了一个青年人,街头混混的样子,发型有些夸张,身上很重的烟味。

“医生,开点药。”他进来说,声音嘶哑。

赵彬接诊过病人不少了,这种打扮的他通常有点警惕,实在是很多当街头混混的年轻人,说话做事很冲动,还有不少是瘾君子。“怎么不好?”他问道。

“感冒了。”年轻人说,“嗓子痛,还有脖子这里,长了个包,也是痛得厉害。”

“有多长时间了?”赵彬问他。

“昨天晚上出现得。”年轻人说,“昨天喝了酒就开始痛了,昨天晚上有点凉,衣服也穿的少。”

赵彬问了他其他伴随症状,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既往史,确定没有冶游和吸毒的病史。给他查了查体。张嘴看咽喉部,病人的扁桃体确实有明显肿大,扁桃体表面有白色的脓性分泌物;查颈部淋巴结群,颈部胸锁乳突肌前方有一个肿大的淋巴结,直径大概2cm左右,质地较软,按压的时候病人表示明显疼痛。颈部其他淋巴结没有肿大。

赵彬考虑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建议病人抽血检查。

年轻人非常不耐烦,说到:“每次都是查血!感冒到医院就是查血!简单的感冒非要人花个几百上千的钱医生才高兴!问了那么久看也看了,还搞不清楚什么问题吗?”

病人说的“普通感冒”问题,赵彬在秋天这种天气变化比较大的时节里,一天能听十几次。他耐着性子尽可能简单地解释:“很多人说的普通感冒,医生看来都只是表象,可能还有其他问题。这是抽血的原因之一。另外呢,查血是为了搞清楚你现在需不需要抗生素,就是你说的消炎药。血里面白细胞如果升高了,那就是细菌感染,就要用抗生素,如果没有明显升高就不用,现在我们都说不能乱用抗生素了,乱用以后你身体里面超级细菌整出来,很多药都没有效果了。”

年轻人皱着眉头,又有点怀疑又有点吓到了。最后挥手说:“那查就查吧!”

赵彬给他开了血常规和HIV筛查。年轻人一看就怒了:“你什么意思!这是查什么!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竟然怀疑我有艾滋病!”

赵彬忍了又忍,实在是不想在去西藏之前,还要给医院交一份检讨书,妥协地说:“这个本来也是医院常规检查,你不想做可以,如果一会儿血常规有问题,我还是会推荐你做。”

“你刚才问来问去的,就是这个意思?”年轻人说,“拐弯抹角地说我有问题?我跟你讲,你今天不把这个给我去掉,我马上去投诉你!有没有医德了?随便来个人就怀疑别人是艾滋病?还问这么多私人隐私的问题!”

赵彬再不说话,给他把HIV检查退掉。重新打了检查单子出来。年轻人恨恨地说了几句脏话,去抽血做检查了。

等了一个小时多一点,接班的同事满头大汗地来了,病人也刚好拿着血常规地检查结果回来。几乎同一时间,护士捧着危急值登记本来找他:“赵医生,检验科报危急值,有个病人的血常规,白细胞计数是30.42×10^9/L……”

赵彬刚好接过年轻人的血常规单子,上面第一行,白细胞计数:30.42×10^9/L,正常值:4-10×10^9/L。

“说的是我的报告?这什么意思?什么危急值?”年轻人看看诊室里面的三个人,皱着眉头,小心地揉了揉头发。

赵彬给他指血常规地报告:“白细胞,高了正常值很多,超过上限三倍多。我们平常最多见的白细胞异常增加,就是白血病。”

年轻人像是听不懂了一样,斜着眼睛冷脸看着他:“刚才怀疑我艾滋病,现在说我是白血病?欺负病人不懂吗?”

“抽血结果在这儿,”赵彬憋不住火气了,“这是我要骗你生病的事吗?这里三个人看着你的化验单,检验科那边还打了电话来报危急值,都是在说你的白细胞太高了!连我们检验科都要打电话了特地通知医生了。你就总觉得医生骗你、害你,你又凭什么觉得医生有这个闲心害你?抽血结果事客观事实,你认也好,不认也好,白血病就是目前最可能的诊断!”

“我……我……”年轻人一下子被赵彬吼的语塞,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变得很弱,他拿着化验单的手有些抖,“我就是嗓子痛,这儿淋巴结肿了,我又没有流鼻血,怎么就是白血病了呢?”

接班的同事已经在拉赵彬了,让他站出去一点,不要跟病人这么说话,听到病人的话,他好声好气地来解释:“大多数白血病前期没有你看的电视剧里面流鼻血什么的症状。很多就是这个很常见的感冒症状。查了才发现白细胞高很多,可能是白血病。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赵医生要给你开血常规检查的原因。”

赵彬听他在解释了,向他递了个眼神示意,拿起电话联系血液科会诊,向急诊科外面走去。

第11章 主诉:头晕3+天

赵彬给血液科老总汇报完病情,就离开了急诊科。想到下周就要出发,还有些生活用品没买,转道去了一趟医院的超市,刷员工卡买东西。从超市出来,走医院的另外一个大门往家里走,路上就看到罗铭遥和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在一起往学校方向走。他仔细回忆,这就是他上一次看到的和罗铭遥走在一起的人。

他忍不住想,罗铭遥也许这次不再等他了,终于死了心了。他伤害了他这么久,他没有理由还等着自己。他提着塑料袋站在路边,想要抽一支烟,想了想又没有去包里拿。他觉得,这一刻,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的背影,是对他最好的提醒。它赤裸裸地把自己的伤口揭开来,他们两已经断干净了。

他回到家里,打开客厅里的灯,照亮孤独的房间,把行李箱打开,把这些日常用品放进去。他想起几件夏天的T恤还没打包进去,于是去衣柜里拿。衣服叠的不太整齐,他又一件一件地打开来重新折叠好放进行李箱。一件带胸口袋的polo衫里,掉出一张纸条。

那是罗铭遥写给他的留言:“赵老师,新鲜菌子泡一泡水洗干净,熬汤和直接炒熟吃都好吃。你要是不想做,放冰箱等我下班来给你做。”

他捧着那张纸条,仔细地、贪婪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想,罗铭遥写这张纸条时候,是怎样地心情呢?罗铭遥写完了,等着自己回答什么?他还记得,那天,他看到这张纸条,他回复给他“以后不要来了”。等到自己回复地罗铭遥,最后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现在的自己,抱着和过去告别的决心,却还捧着昨日的怀念,不肯割舍。而那个曾经爱他的罗铭遥,已经离他而去,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和其他人在一起,渐行渐远。

赵彬小心地把纸条折好,收到那件polo 衫的胸口袋里。

十月一日,飞机起飞前往拉萨。国庆节期间,他们安排住在拉萨市人民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里面,在那里有一周的时候给他们适应高原气候,缓解高原反应。

飞机在贡嘎机场降落,高原的强光迎接他们。虽然已经是十月,这样的阳光下呆一会儿,还是一身的汗水。初到西藏的几个同事激动万分,呼喊着“空气真好”,拉着人到处拍照。赵彬也有些兴致勃勃的,拿手机拍蓝天和远处的雪山。一群人刚从几小时的飞机上解脱下来,没觉得太大不适应,都活蹦乱跳地。拉萨市人民医院派了车来接,医疗队就在车前拉着横幅拍了照,纷纷发上朋友圈。赵彬平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存了照片,就把手机放包里了。

拉萨市人民医院的接待带着他们去吃午饭。第一顿饭吃的还不是藏餐,接待是个汉族人,告诉他们为了大家胃口慢慢适应,第一天他建议还是吃普通中餐,之后有好几天时间,大家可以慢慢去尝试藏餐,席间他还给大家推荐了几家他觉得不错的餐馆,有藏餐有川菜有普通中餐的,甚至还有西餐。吃过饭接待带着他们去旅店办了入住,然后带他们去人民医院参观,在医院小会议室开会,讲解一些西藏常见病和当地医疗情况、民族风俗注意事项等。

下午开会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感觉不好了,到吃晚饭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行了。赵彬也明显觉得头晕,晚饭他们又一起约着吃的藏式火锅,那一大锅子牛肉牛内脏,煮出来都像没熟,吃惯了平原地区高压锅压出来的香软牛肉,高原牛肉嚼得一行人腮帮子直痛。所有人就吃了一点再也没有胃口,点的菜剩了大半锅。一桌人都难受得神情恹恹,这时候大家才终于理解接待得良苦用心,感激他今天中午带他们吃的容易接受的中餐,好歹能保证今天的热量摄入足够,不至于今天晚上低血糖发作。大家苦中作乐地相互嘲笑一番,相互安慰几句,拍了几张现在状态的照片,和上午在机场的照片拼图作对比。吃的差不多了,苍白着脸回宾馆休息了。

赵彬晚上回去就发了低烧,一晚上全身都是燥热的,夜里这股热和头晕较着劲地折磨他,完全不让他睡觉休息。第二天他头痛欲裂地起来向领队告假,拿了体温计测出体温37.5℃,他只好告诉领队想在宾馆休息。领队赶紧安慰他,说这一周都是自由活动,下一周才会有安排,就是让大家在此期间适应高原的环境。领队是经常上高原旅游的,休息一晚上以后状态已经恢复了,看着队里这么多人倒下,赶紧去向拉萨人民医院求助,从医院带回了几个氧气枕给他们补充氧气。拉萨市人民医院对他们初来的反应基本习以为常,还派了几个人给他们打来食堂的午餐,送了一些常用的对高原反应有点用的药品。

就这样,赵彬都还是在宾馆躺了三天才终于没那么头痛了。终于出门来,他在群里报了声平安,和几个今天休整好的同事一约,在宾馆大厅集合一起出去逛逛拉萨,重新品尝藏餐。出来就三个人,见面都是苦笑,没想到这个高原反应这么折磨人。三个人各自描述了症状,高原反应都不尽相同,赵彬是头晕低热,其他还有呼吸不畅的,还有吐过的。

神经内科的同事摇头说:“每天我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脑水肿了,或者是不是脑膜炎,每天都在给自己查脑膜刺激征。”

“别说了,”另外一个同事摆手,“学什么科就怀疑自己什么科的病。”

三个人说笑一番,向八角街走去,准备今天去那里吃饭外加参观大昭寺。

正是十一黄金周,八角街上的游人往来,是最热闹的时节。十月的八角街,高远的蓝天之下,藏式的土黄或白色小楼林立,彩色经幡在其中迎风飘展。外来行人在窄街上好奇张望,藏民们摇着转经筒坐在自家店铺门口,家养的大黄狗趴在阳光下睡觉,全然不在意来去游人的逗弄。路上朝圣的人,磕着长头往大昭寺去,一步一步的叩头声响,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静默的路。唱经的声音不时从大昭寺附近的地方传来,大昭寺前面的广场上,无数信徒自己带着垫子,面向大昭寺磕长头,巨大的转经筒边上,也是一列列的藏人抚摸着经筒上的铭文,念着八字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