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观察病历 第7章

作者:神经百战 标签: 近代现代

星期二的下午,带教老师带他在急诊清创室做一个手指切割伤的缝合,让他帮忙穿针,他一不小心就让线掉出弯盘了。

带教老师赶紧提醒他:“线!线掉出去了!都碰到铺巾外面了!”

罗铭遥赶紧拿手去抓掉出去的部分。正要把线收回盘子里,就听见老师吼:“你干什么!还拿回来?所有东西扔掉!你把手套摘了。出去!我自己来。”

罗铭遥这才反应过来用手去捞线错的行动错的多离谱。掉出弯盘碰到无菌铺巾外面的部分已经是污染的部分了,他还用无菌的手去抓污染的线,连带自己的手也污染了……这一套操作实在太失败了。完全没有无菌观念,在外科这样的情况是大忌。难怪老师发了这么大的火,把他赶了出来。他满心的沮丧和羞愧,往清创室探了探,带教老师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白眼。他不敢再腆着脸进去看,一个人垂着头走到后面的楼道间去站着。他捂着脸,身体因为沮丧而微微颤抖,内心彷徨而无助。这一周多在急诊外科的经历让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几乎要击垮他的自信心,仿佛自己以前学的全都没有用,仿佛自己是个没用的白痴,仿佛自己原本就不适合做一个医生……

赵彬躲到楼道间里来抽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一楼的层高比较高,楼道间的窗户开在人头上方,春日的阳光斜斜照入狭小的空间,敞开的窗户里,微风裹挟着纤弱的花瓣漏进水泥墙内的昏暗世界,在阴影之中,背光而立的青年捂着脸,身体颤抖,似乎在哭泣。他并不知道,有一片花瓣就落在他的头顶。

赵彬心底有一阵危险的直觉。他的理智分成两半,一半支持自己的直觉此时抽身离开,一半却推动者他的身体走到青年的面前,拂开他头顶那一片花瓣,用温柔地声音问道:“你怎么了,罗铭遥?”

第6章 主诉:发作性抽搐3+年,复发1天

赵彬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又和他平时对待病人时候那种感觉不一样,不是那种熟练而疏离的职业习惯,不像一个带在脸上的面具,这样真诚的安抚,像春天的和风细雨,像落在楼道间里的淡淡阳光,来得太突然,罗铭遥脆弱的心扉被轰然吹开。

罗铭遥想要给赵彬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没事,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放下手,眼神触碰到赵彬的眼睛,就突然失控地流泪了。

他的心酸、委屈、不甘、羞愧全部爆发了。

赵彬被他的崩溃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他面前哭的学生好几个了,暂时还没有男生,但他知道自己的无措不是因为性别问题。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一瞬间他仿佛才是做错了事的学生,他因为这眼泪而彷徨而难受,那一滴滴的眼泪就像打在他心里的一根弦上一样,每一下都落下一个颤抖的旋律。他简直没办法忍受罗铭遥哭泣的样子。

他走过去,本来想安慰他的,他的脸上沾着的泪水像擦不干一样。他的手指不停在他的脸颊上抚摸,他感觉到手指下的皮肤在升温。他们靠的很近,罗铭遥向着他仰起头,他的脸颊微红,眼里闪烁着光,交织着崇拜、感激、迷恋和羞怯的复杂情愫从严重满溢而出,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这样的眼神,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着他,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赵老师……”他的声音又轻又弱,挠着他的心,身体向着他更靠近了一些。

他们的鼻息交融在一起。他的身体比理智更先一步反应,鬼使神差地,他用手捧着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

意识全部回笼,他放开了罗铭遥。男生脸上的泪水已经被他的手指抹花了,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手指已经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学生的脸上逡巡过了。两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他们相视无言,甚至表情都是同样的空白,只有胸膛剧烈起伏。

赵彬先一步做出行动,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楼道间。

阳光、风、樱花的花瓣还像之前一样无声渗入这里,赵彬的吻仿佛只是一个春日的梦。罗铭遥手脚发软,怔怔地靠在墙上,缓缓抬起手,触摸自己湿润的嘴角。

这件事很快被赵彬压在了心底。倒不是因为他薄情,主要是急诊科太忙,他暂时没有空去整理自己或者去关注学生的感情问题。

下午快下班时候来了一个女学生,艺术学校的,人很漂亮,挂急诊主要是因为下午的神经内科专家号已经没有了。

“医生,我是三年去开始出现的癫痫发作,”女学生说道,“今年开始在C大附院看病,一直挂的王主任的号,上次他跟我说过,这个药吃了不管用可以加另外一个药。”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吃的药还有之前的病历本,“我昨天晚上发了一次,本来今天想挂他的号,但是挂他的号太难了,我今天跑了一天了,没挂上。我怕今天还会发作,我就挂了急诊。”

赵彬对这种情况是比较郁闷的。一个慢性病的药物调整是很个体化的事,病人的想法是我随便找一个医生就能指导我调药了,被随便找来的医生感觉却是从头开始搜集资料制定方案。而且,这个女生是个癫痫发作,属于神经内科的问题。神经内科的病在临床上是完全独立于内科的,癫痫更是专科范围的疾病。突然来找急诊医生调药,谁接手都觉得很难搞。

赵彬算是很有经验的急诊内科医生了,先打开病历系统问清楚病史。“发作是什么样子?”他问道。

女学生说起自己的病还是很坦率:“倒地,全身这样抽。”她比划了一下动作,“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发作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每次发作持续多长时间?”赵彬问。

“我妈说基本上抽就是一两分钟,”女学生回答的非常顺,这些问题她都不知道跟医生说过多少遍了,“我自己醒过来可能要将近十分钟。”

赵彬把病历仔细写好了,然后把药拿过来看。女学生吃的是“左乙拉西坦”,据她所说,神经内科的王主任告诉她这个药现在她已经吃的足量了,如果发作控制不理想,最好是联用其他类型的抗癫痫药。赵彬觉得很头疼,病人目前没有发作,更不是持续状态,让神经内科老总来会诊不合适,但他来做决定怎么调整药物又不太有把握。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求稳妥,打电话去问神经内科住院总。

“任总啊,我有个病人请教你……”电话通了,赵彬赶紧把病人情况汇报了一遍。“主要是你们主任跟她说过要联用,你看我给她联用什么药合适?”

手机那边神内老总交代了好一阵。挂了手机,赵彬先在纸上写写画画。“我问了神经内科的医生,她也是王主任的学生,”他一边写一边说,“她建议联用一个药叫做‘拉莫三嗪’,也是一个抗癫痫药,联用你的‘左乙拉西坦’也是他们神经科比较常用的治疗方法。”

“好的医生,“女学生很配合的点头,”我听您的安排。”

赵彬把纸上写好的东西递给她,给她降解。“拉莫三嗪这个药,最担心的是会过敏,少数病人会有非常强的过敏反应。“

“那……”女学生抓了抓衣服,“我不吃这个药,用其他的药可以吗?”

赵彬点了点头:“说实话你来急诊科调这个药,我却是没办法给你非常专业的治疗意见,毕竟我自己不是神经专科医生。我其实更建议你观察,然后挂下周王主任的号,再做调整。”

女学生犹豫了一会儿,担心发作的心占了上风,接了赵彬写的单子,说道:“我先吃这个药吧。这个药是不是有办法不过敏啊……”

“我写的就是吃法。”赵彬说,“这个药,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免过敏反应,我们一般采用缓慢加量的方式。你看纸上写的。这个药是早晚吃,一天两次。第一周只吃晚上,吃四分之一的量;第二周早晚各四分之一;第三周晚上又加四分之一就是吃二分之一。以此类推,每一周加四分之一的量。最后吃到每天两次,一次一颗。”

“好复杂啊……”女学生眉头皱起,被这一通计算题搞得头昏眼花的。

“所以我给你列了表啊。”赵彬熟练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让病人感动备受关怀,“缓慢加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过敏反应。当然,一部分人还是会发生过敏,但是在缓慢加量的过程中,也有充足的时间来观察。所以你拿到药吃上了一定要注意,最常见的药物过敏反应就是皮疹,开始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记得每天都要查看身上有没有皮疹出现。一旦出现,立刻停药来医院。”说后面一段话的时候,他收敛了笑容,眼神特别的严肃。

“好的医生。”女学生结果处方,起身来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谢谢医生。”

“不客气。”赵彬向她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走出去,任自己的思绪放空了一会儿。女学生那个规规矩矩地鞠躬,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罗铭遥,想起了那个意外的吻。

“医生,该下一个了吗?”有人在外面问。

他赶紧止住思绪,移动鼠标点了叫号,然后挥手向人示意:“进来吧。”

五月来临,上一批实习生转科离开,新的实习生转科过来。期间罗铭遥再也没来找过他,直到科教秘书拿了考评表过来然他给学生写评语,他才想到,罗铭遥已经转科走了。

“现在学生也真是,”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出科了也没给老师再打个招呼。”

“你去年带的学生也没人给你回头打招呼吧。”科教秘书忍不住想打他脑袋。“他们忙呢,一般一个星期后会回头来补实习生手册,还会找你签字的。我说你带了好几个学生了,一点都没记住这些流程啊。”

赵彬一脸冷漠地表示自己根本不关心学生的来去。

然而下一个星期,赵彬没等到罗铭遥来找他,却等到了一个意外。

那一天赵彬上的上夜班,中午下了班就回去了。下午两点左右,一个中年男人闯进了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