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杨桢被迫牵着一只女性的手,小而柔软,跟权微那种薄薄的皮层下就是骨头的手感大相径庭,他心里有点局促,但看得出目前的形势是秦如许想刺激这个男人,他欠着这姑娘一个天大的人情,借一只手给她当枪使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于是杨桢站着没动,手上也没用力气,一旦秦如许卸掉力气,他的手自动就会落下来。他不能辩解,只好少说少错地当哑巴,迎着沈浩的目光笑而不语。
沈浩心里瞬间有种说不出痛。
人一般只有过得不如意的时候才会想起前任,而且就算嘴里说着希望他或她过得好,但一定不能比自己好。
现在他希望回到过去,秦如许却已经开始了下一段生活,赤裸裸的现实摆在面前,告诉沈浩他才是最后被抛弃的那个,这让顺风顺水长大的他有点接受不了。
有句话叫失宠和嫉妒能让天神都堕落,何况沈浩只是一个普通人,他魔怔而恶意地想到,两次见面这位都穿着同一套正式得过分的西装,公文包和皮靴的质量看起来都不怎么样,除了模样凑合能看,浑身没有一点有产阶级的气质,秦如许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他是哪里比自己好了?
沈浩不动声色地掐了下手心,迅速将脸上复杂混乱的表情换掉了,他浮于表面地笑了一下,站起来要跟杨桢握手:“你好,我是沈浩,是小如的……大学同学。”
秦如许的心比金刚钻还硬,不把他当朋友,可同学的身份永远是客观事实。
杨桢因为不是秦如许货真价实的男朋友,对沈浩也没有任何了解,对他没有太多的偏见,正常的礼貌和客气还是会维持,就是沈浩伸出来的是右手,而他被秦如许拉住的也是右手,他去看秦如许,后者满脸都是不屑一顾,但还是乖觉地松开了。
杨桢将手搭上去说:“你好,我是杨桢。”
至于他是秦如许的房产中介和曾经的小弟,这点秦如许可能不会想听,他就不用告诉沈浩了。
沈浩像所有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状似无意地笑道:“小如有新男朋友了都没跟我说,杨桢你是干什么的?跟她是怎么认识的?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长吧,不然我不可能到现在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第一句和最后这句都有种昭然若揭的占有欲和醋意,是个男朋友都会受到挑衅,好在杨桢的醋坛子上面贴的标签是“权微”,他心如止水地说:“是不长,也就几个月,不过认识的再早要是留不住,那跟不认识也没什么两样,你说对不对?”
秦如许用眼神给杨桢这一波回答点了个赞,机智。
沈浩不偏不倚被戳中痛脚,眼底浮起了细碎的痛苦。
“我是卖房子的,”杨桢有始有终,还记着问题没回答完,接着说,“跟她是在工作上认识的。”
沈浩一点都不赞同秦如许卖房子,闻言目光一动,刚要问杨桢秦如许的房子是不是委托给他在卖,但秦如许忽然打了个哈欠,用手拉住了杨桢的袖子,眼泪稀里哗啦地指了指自己,又将手在腮帮子旁边托了一下,意思大概是她困到爆炸。
杨桢也不是很想跟无关人士沈浩打交道,他就坡下驴地看着沈浩说:“她困了,我们让她休息吧。”
沈浩被这个刚认识的男人下了道闭门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本身不是什么尖酸刻薄的性格,只好识相地站起来走人,他看着秦如许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好好修养,我有空再来看你。”
秦如许想说不不不你别再来了,就是身体没允许。
沈浩站起来挎上包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了杨桢面前,朝他递出了一张小卡片:“杨桢你是房屋中介对吧,我俩换一张名片,这样有需要我可以找你,起码是个认识的人,这是我的。”
杨桢接过来一看,发现正面上写着一排字,青山市白云区人民法院,不过这是一张执行名片,上面没有写职务。
沈浩离开以后,秦如许立刻就不困了,请她妈帮她把床摇了起来,拿着手机打字给杨桢看。
[刚刚对不住,强迫你客串了一把“男朋友”,他在这里真的影响我心情,你别介意。]
杨桢就是有什么意见,碰上她这么积极的道歉也不能真的计较,他笑了笑:“没事。”
秦如许见他没往心里去,一拍即合地将这傻缺事揭了过去,她输入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房子那边有动向了?
杨桢点了下头:“买家今早联系我了,说房子他很中意,就是觉得贵了点,问你愿不愿意降价。”
秦如许笑了起来,十指如飞地敲着屏幕:他还嫌贵?和兴那边一个劲地在怂恿我涨价,劝的我现在都动心了,什么都不干就能多赚2w,然后你的买家张一张嘴皮子,他又能省几万,看来房子这上面的钱很好赚啊。
“看起来是很好赚,只要你满足这两个条件其中的一个,”杨桢温和地说,“有房,或者有钱。”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好赚的钱,就拿权微来说,别人看他手里拽着7套房,不上班到处闲逛,感觉很有钱很风光,但羡慕的人谁也不会关注他背负的压力。
权微每个月的月供加起来超过3w,而且并不是每一套房子都租出去了,租金对于月供来说是杯水车薪,他手里有一把信用卡,三天两头在琢磨买入换出,或者买不起直接卖,他赚的是心跳钱,很多人根本扛不住这种负债累累的压力。
秦如许飘起来还没有三秒钟,就被杨桢不留情面地拉回了地上。
看别人炒房是一赚赚个盆满钵满,可别人有房或者有钱买房,那就是自己一开始就输的地方。
富人越富、穷人越穷,并不是这个时代才开的先例,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只是现代信息的便利让财富积累的速度提高了太多,冲击性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了。
秦如许的青春基本都献给了这套房子,就算现在房产证上写的是“秦如许”三个字,但她还欠着26年、每月接近4000块钱的按揭,每个月的税后工资前脚进工资卡,后脚就被划去还债,剩下一部分生活和应酬费,应付完不断加压的通货膨胀,攒钱就成了26年以后的梦想。
她不敢生病、不敢失业,每天兢兢业业,活得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什么享受、旅游统统靠后,这个结节不是癌症,医保赔付以后也就是她几个月的全额工资而已,可这几个月她有工资吗?有,青山市的最低工资标准,1800块,够干什么呢?够支付3.6天的住院费。
就是因为舍不得房子,她推迟了两个月才肯住院,期间房价又涨一轮,她的病情又恶化了一点。
沈浩让她别卖房子,她确实可以不卖,问公司领导或朋友借点钱,实在不行走小额借贷,撑到她可以重新上班,可是沈浩不明白的是,她这次卖的不是房子,而是要终结过去的生活方式。
供房让她觉得很痛苦,说明适合留在大都市的那群人里没有她,所以借着这次生病的东风,她决定告辞了。
但她不接受沈浩的怜悯,房子买下4年,市值涨了近80w,卖掉房子之后她兜里的钱比沈浩多几倍,她不需要沈浩低头看她。
秦如许横了杨桢一眼,打字说:对于一个即将失去房子的人,你这么说就很扎心了。
杨桢安慰道:“没失去,就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秦如许承认中介都很会捡好听的说,她正色起来,输入道:当初我挂到网上的售价,是和兴的中介建议的,他给了我一个价格区间,我参考网上挂的其他房子定了个数,然后中介说没有不讲价的买家,劝我在心理价位上加了2w。本来这2w是我能妥协的区间,但现在发现有利可图,我不想往下降了,我不做投资,也不需要下家付全款。杨桢,我很想照顾你的生意,但我没道理舍高取低,希望你能理解。
杨桢平静地点了下头:“能理解。”
秦如许:然后呢?你不劝劝我,什么临时加价容易黄、反悔的人不讲信用什么的?
杨桢好笑地说:“你根本不愁卖,危言耸听也没用,而且我也不想忽悠你。”
他欠的人情,如果还不清,他就一直记着。
秦如许愣了一下:那你的债怎么办?
杨桢轻轻地说:“也不是这一单就能还清的,慢慢来吧。”
路是走出来的,急也没用、愁也没用,从利滚利到固定的17w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了,他慢慢在适应这个社会,有了偶尔会惦记的人,已经不像前几个月那么紧绷,仿佛双脚踩在虚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