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她的语调很奇怪,像是十多年前唱戏的声调,她拖着嗓子哭喊:“你这个老不死的哟……怎么这就走了!才过上好日子!你还没抱上曾孙哦!”
李大壮和赵荷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江岩柏愣在门口,他的嗓子有些干涩,说话的时候如同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问道:“爷爷他,走了?”
李老太爷瘫了一年多,他身子骨不好,能熬到现在,也多亏了他心态好,看得开。
李大壮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下午没的。”
江岩柏不敢置信地走向卧室,李老太爷还躺在那张床上,他干瘦干瘦的,手臂上一点肉也没有,脸颊也凹了下去,像是一具干尸。
李老太爷是闭着眼睛的,江岩柏就这么盯着他,好像这双眼睛下一刻又会重新睁开,李老太爷会调皮的告诉他们,自己只是吓吓他们。
然而没有,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这个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终点。
他为了自己的家人苦熬到了今天,死亡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江岩柏去拉李老太爷的手,没有脉搏,没有体温,他的生命消逝了。
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还会咳嗽,乔老太念叨的时候还会艰难的摆手。
就这么走了。
江岩柏拉着李老太爷的手,坐在床边,眼泪从脸颊上滴落,在被褥上浸出了暗色的水渍。
乔老太还是用那种奇怪的语气在说话,她哭得跪到了地上,李大壮和赵荷同时起来去扶她,乔老太一手揪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捶打着自己的腿。
“就这么走了!当年他可说过,要比我死得晚呢!”乔老太翻起了陈年旧账,“他这个人,一向是说话不算话的!是个骗子!当年娶我的时候,说要给我家送头牛,结果连捧米都没送。我走了十里地,自己走到了他家门口!我娘当年还说我嫁了个铁公鸡,说我是个苦命的……”
但是无论怎么哭,怎么悲伤,葬礼还是要办的。
李老太爷是个传统的老人,他一早就置办好了自己的棺材和寿衣,他不要火葬,要回乡里土葬,进祖坟,落叶归根。
“那穷乡僻壤的,能走的都走了,山路也陡,非要进祖坟。”乔老太哭诉道,“等我也走了,年轻人哪有时间回乡扫墓?”
李大壮赶忙安慰道:“回去的,肯定回去的。”
江岩柏坐在一边,并没有说话,他还没缓过劲来,不愿意相信李老太爷已经离世的事实。
虽然家里人早就做好了李老太爷随时都会离开的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那种没入骨髓的疼痛还是如影随形,让人痛不欲生。
但是无论江岩柏如何痛苦,他还是得强打精神,他要联系丧葬队,还要联系老家的亲戚。
李老太爷是七十二岁走的,在这个时候虽然不算高龄,但年纪也不小了,在老家,也是要开流水席宴请客人的。
明明这个家为此痛苦不已,却还要打起精神来料理这些风俗人情。
江岩柏睁着眼睛在沙发上坐了一夜,这一夜,除了哭累了的乔老太之外,并没有人能睡觉。
江岩柏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在生活变好的时候,老天就让他再次感受到绝望。
就像他的人生充满了荆棘,江岩柏诚惶诚恐着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好不容易发芽生长,就要快开花的时候,狂风就会肆虐,大地就会干涸,非要让他精心保护的一切化为乌有。
容白是在第二天知道了李老太爷的死讯,他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江岩柏去跑送葬的事。
人就这么走了,但是世界不会停止运转,该上班的人还是要去上班。
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
两人和送葬队说了目的地,谈好了价钱。
江岩柏站在路边,点燃了一根烟——他从未在容白面前抽过烟。
容白买了瓶水走过去,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江岩柏。
“谢谢。”江岩柏苦涩地道谢。
容白也不嫌弃二手烟了,他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最终宽慰道:“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江岩柏点头:“我知道。”
人都会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不像说的那么简单了。
“李爷爷他,走的时候肯定也不想你们这么难过。”容白内心也不好受。
李老太爷是个和蔼的人,容白那段时间经常给李老爷按腿翻身,李老太爷像个小孩似的,还会指挥着容白在柜子里找到自己收藏的各种奇怪的石头,得意地炫耀自己珍贵的藏品。
容白吸吸鼻子,心口像是被石头压着似的,再说不出安慰的话。
江岩柏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踩熄之后扔到了垃圾桶里,他面无表情,似乎无悲无喜:“爷爷他走的时候家里没人发现。”
“奶奶去了市场,叔叔在客厅编竹筐,婶婶也在上班。”江岩柏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他临走的时候,想不想喝水,想不想看我们最后一眼?他有没有想说的话?”
“他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他。”
江岩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容白抱住了他。
明明阳光这么烈,普通人在太阳底下不动弹都会热出一身汗。
可是容白抱住江岩柏的时候,却觉得冰凉至极。
江岩柏就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勒紧了容白的腰。
此时此刻,容白是江岩柏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