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知月
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不论如何,“需要尝试治疗”这件事压下来,唐钟的话的确让人无可指摘。
只不过我压着几个红灯线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说的“情况不大好”是治疗出了问题或是没起作用,怎么也没想到唐稚在他自己家那、一群人眼皮子底下,居然能给人治到险些割腕。
……上次电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有点不乐意,缠着人撒娇,说想我,非要我到时候去接他回来。
我不是答应去接他了吗?
唐钟给我发了私人医院的定位。刚到那的时候,我尚不知道这件事,勉强还能保持着人模人样的假象。
医院顶层划出一处半透明的房间,唐稚坐在里面床上,安安静静的,背对着外面。透过玻璃墙面,房间里各个角落都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外面人的视线里。不像是病房,倒像什么观察室。
唐钟在外间等候区的沙发上,看到我,沉默地点点头。我又看了唐稚一眼,走过去,低声问他:“怎么让他住这里?做什么都要外面看着?”
唐钟脸色有些难看,外套扔在一边皱巴巴的,领带也松开。跟四天前衣冠楚楚坐在我面前分条析理、言谈清晰,阐述让唐稚留在家、接受尝试治疗的种种好处那副模样判若两人。
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眼角,透过玻璃窗去看唐稚那边,眼底乌青,也放低了声音:“是今天才转到这的,怕再出现什么意外。幺仔他……情绪不太稳定。”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再开口时有些艰难,“他试图向我们证明,之前身上那些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尝试割腕。”
我脸上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重新听到自己声音:“……什么?”
他那么娇气,又怕疼,怎么敢做这种事?
唐钟扯下自己的领带:“他按了铃,护士去的及时,情况已经稳定住了……他从来没这样过,”他用手捂住脸,声音闷在里面:“我只这么一个弟弟。”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绷着最后一点理智:“我进去看看他。”
推门时用了些力气,把手撞在墙面,“咚”地一声声响。唐稚头也没回,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直到我走过去,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我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没缠纱布的那只手腕,抬头看他。
他视线茫茫落在腿边一侧虚空,嘴唇显得有些苍白,病号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像被抽了魂。
他骨架本就偏细,宽大袖口衬得手腕纤弱异常,似乎一折就断。皮肤失了温度,是近乎病态的冷白,缠着厚厚一层纱布,中间隐隐洇出一点血迹来。
那丁点儿近乎凝固的暗红刺入我眼中,化成火舌疯狂跳动,点燃理智、烧毁大脑,勾起里面那些急需发泄的躁郁暴力来,同它一道欢呼叫嚣。
我倏地站起身来,一手托住他后腰把他带起身,一手掐住他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冲着他嘴唇咬了下去。
嘴唇也凉得厉害,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他愣了几秒,终于开始回神,有些瑟缩着,想往后躲。我咬着他没松口,继续发狠舔舐他嘴唇上的伤口,顶开牙齿探进去,一个劲儿地抵着他舌尖缠搅,往他上颚舔,不留喘息余地。
津液混着血丝从唇齿交合间溢出来,拉落成一道长长银丝。呼吸急迫短促,渐渐喘不过气来。他开始受不住,身体软着要往下滑,慌乱拍着肩膀让我停下。
我收回舌头,最后在他下唇狠狠咬了一口,尝到一点血腥,才捏着下巴松开他。
他软软搭着我胳膊,脑袋抵在我胸口处喘息,整个后背剧烈起伏。我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角沾染的津液血迹,捋动后背给他顺气。
花了好一会儿才平缓呼吸,慢腾腾抬起头来看我,嘴唇伤口处还往外冒血珠,染上些许艳红。眼睛睁得很大,微微失焦,泪珠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往外滚,自己却浑然不觉。视线缓慢归拢到我脸上,嘴角往下撇,眼角也垂下来,看着是委屈得狠了,“……李正知。”
懵懵地看着我,嘴唇开合,问:“李正知……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他视线又落到自己受伤手腕处,我跟着看过去,在他抬手想去攥握一下来证明自己“感觉不到疼”之前,先一步抓住他手腕,把他往怀里一拽,打横抱起来,颠了两下让他搂稳,往外面走去。
等候区处多了位医生,唐钟靠着墙站在那,看着我们。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不那么像一个暴力虐待狂,“我带他回去。”
唐钟沉默半晌,低声唤道,“幺仔。”
怀里身体抖了下,略微僵硬,没回应。
唐钟不再坚持,抹了把脸,点点头道,“好好看着他点……唐博那我去说。”说完对旁边人略微示意。
那医生递过来个小医药箱,上面附着几张检查报告纸,“唐稚最近一直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情况稳定。今天上午过来时精神状态不佳,”说着看了眼唐钟,后者只摆摆手苦笑,“自己服用注射了一定量新型镇痛试剂,麻痹感觉神经,之后进行了钝物撞击、利器割伤的自残行为。伤口在手臂外侧,没有严重危险,知觉恢复等药物代谢即可,后续需要用到的药品和说明都在这里。”
我低头看了眼唐稚,他乖顺搂着我脖子,脸埋进我颈侧,对我们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
他的医生显然也注意到这点,有些无奈道:“关键是他的精神状态。他之前抵触情绪非常严重,甚至拒绝护士二次更换药物,让他继续待在这里不利于后续稳定恢复……李先生是吧?”他跟我确认了下,找出张名片塞进医药箱里,“我姓谭,是负责唐稚多年主治医师,有任何问题,烦请直接联系我。”
第47章 02
没有人能够在动心之后还可以运筹帷幄
人最轻易的错觉,往往是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事实是我做不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掌控不了。
临上车时,才发觉手臂因持续过度紧绷轻微打颤。我抹了把脸,尽量深呼吸,握住自己胳膊攥了几下,试图放松下来。
没什么作用。
他的药那么大效力,几乎连我的感觉都一并麻木。
“唐稚,”我偏过头看他,放轻了声音,“捂上耳朵。”
他缩在副驾驶座的安全带里,像蜗牛般试图缩回自己壳中,眨动眼睫看了我一会,慢吞吞闭上眼,抬手捂住自己耳侧。
手臂砸上驾驶台,碰撞中震动强烈,青筋绷起的肌肉中终于钻出一丝轻微麻木痛感,勉强刺激松弛下过度绷紧的神经。
身体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依旧可以条理冷静地发动车辆、设定导航,同无数正常人一样汇入熙攘井然的道路中央。
然而更深处、躯壳下的内里,却持续不断滔天翻涌着未能喷发的熔热岩浆。暴怒、恐惧、惊恸,跟它一道交缠融合,尖锐叫嚣,闷在胸腔里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