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子律
“因为那一下有点痛。”池念打着哈哈,“我从小就这样,吃不得苦,受不了痛,一摔跤或者撞到哪儿,其实心里不想哭,但就是……‘哇’地一声,非要嚎几嗓子才舒服似的,我就是娇生惯养太久了。”
调整情绪很快,不一会儿眼圈的红晕就消下去,看着没事似的。
奚山静默,这时才轻声问:“谁说你娇生惯养?”
“很多人啊,我妈,我爷爷,我前……反正,一切比我大的人都这么说,‘池念,你好娇气,你好爱哭,男孩子这样不能独立生活。’连小堂妹都学会了。”
“独立生活?这个和娇气没什么关系。”
池念早过急切找认同感的年纪了,没开腔,他其实打心眼里嫌弃那点自理能力。
也许看他表情好很多,奚山靠回副驾驶,笨拙地试图安慰池念:“生活能力我不太懂啊……但是,我倒觉得,爱哭没什么的。个人体质不一样,有的人就是泪腺发达,开心也哭,伤心也哭……受了委屈也会哭。”
他的语气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带着语重心长的怀念。
池念“啊”了句:“你也认识其他人这样吗?”
“没有。”奚山好像叹了口气,又笃定地重复一遍,“没有,不认识。”那就是不愿意提起了。
“是不是觉得哭能解决一切问题?”池念笑着,把小时候的倒霉事也说给他听,“我以前就这么想的,反正我又容易哭,闹一闹的孩子有糖吃么。后来爸妈习惯了,再怎么闹也没用,开始觉得烦……”
“会哭就有糖吃?”奚山意味不明地一眯眼,“也是啊。”
池念还在说:“这次出来前,我跟家里大吵一架。说来也奇怪,我真的很难过,但站在家门口去拖行李箱,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
奚山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关键信息:“离家出走?”
“算……是吧,”池念把前因后果略过去,“我想自己创业,爸妈觉得天方夜谭,后来跟……一起创业的人起了点冲突,出了问题,所以现在也……也没什么钱。说真的,现在你把我拉出来,我也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奚山问:“叔叔阿姨真的就不让你回家了?”
池念眨眨眼,放慢了车速:“是我自己……不想回。这次的矛盾不是我低头就能解决的,就算回去了,下次遇见类似的事也迟早被赶出来。”
他说得足够隐晦,如果对方也明白同类的困境说不定就能听懂。
“这样啊……”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朋友帮不上忙,也不认识什么人。那天开车去戈壁滩……”池念说着,感觉鼻尖发酸,匆匆擦过眼睑把这阵生理反应忍回去,自嘲道,“你看,我又……我真不是故意的。”
奚山半晌不言,却没有再继续与池念分析委屈和泪腺之间的必然联系。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儿车载导航:“前面有条公路,你要不要去拍照?”
“啊?”
怎么突然提到公路了。
奚山补充:“反正挺多人都喜欢在那边拍照,坡度很美。”
池念不懂奚山这时提什么公路的用意,仍点点头:“要经过那就去看一看?”
奚山看着他的时候笑得挺温柔。
315国道在高原戈壁中弯出两个巨大的U型,黑色马路,黄色标识线一起通往湛蓝苍穹。沿路往前走,大有直往九霄云上去的滋味。
池念开车速度保持在70码上下,奚山不催他,靠近坡道路段时人明显变多。
穿红裙的女人仿佛组团来的,挡在国道正中间不停催促拿相机和手机的人给自己拍照。一个又一个,没有停的意思。这么多人本来看着眼睛吵闹,但池念经久不见许多陌生人,反而真切觉得回到了社会。
哪怕在人烟稀少的高原,只要有伙伴在身边就不会觉得太孤单了。
“停在路边。”奚山指挥他,停稳后自己先弹开安全带下车,三两步爬上了国道边高耸的土坡。
碎石子滚落一边,池念盯着它,站在道路边缘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去。
为了修建道路堆砌起来的,经过风吹日晒,看起来很坚硬但踩着会软绵绵地往下陷。池念觉得自己很像这堆土,本质依然一盘散沙,脆弱不堪。
他仰起头,奚山在坡道半截的地方踩出了坚实的脚印凹陷。池念不动,奚山左右看了一圈,又往下踩了两步,向他伸出手。
“来,”他说,“上面风景好,想去路中间拍照一会儿我帮你。”
池念没忍住笑了笑,握住了他:“我没想拍照。”
往上的每一步奚山都抓紧他,手掌相贴着,不知道是否没开车晒太阳的缘故奚山这时掌心没有之前暖,可抓住他的力度很真实也很坚定。池念中途差点摔跤,膝盖跪下去,裤子破开一个口,奚山干脆两只手一起半搂着他了。
其实很容易失去平衡,膝盖也擦伤了开始疼,但池念拖着他的手和短袖T恤有点舍不得地想:摔了也一起摔吧。
碎石子堆成的戈壁滩难爬,可到底没摔,奚山搂着池念的后背几乎把他抱上了最后一步。
身后是倾斜、布满脚印的坡道,壮观公路横亘在山坳中一直往前延伸,而面前,奚山拍了拍他的肩,池念走出两步,视野蓦地开阔了。
青海的雅丹地貌不如张掖多彩,因为高海拔与尽头蜿蜒的山线,这些隆起的山丘有种不一样的洪荒感。
“你觉不觉得像火星?”池念莫名感叹。
奚山随意地将手肘支在他的肩上:“说得跟你去过似的。”
池念:“那些科幻片不都是这样?”
好像细看也有点道理。
大片的荒漠,起起伏伏的山,还有从沙丘中蜿蜒曲折而来的干涸河道,一点草甸挣扎着望向天空。云层很厚,堆积着在沙丘与山的表面投下阴影,阳光太亮了,于是阴影也更深沉,几乎用墨晕开一般。
“那边是黑的。”池念像自言自语。
奚山收回手,伸了个很长的懒腰,T恤下摆都被扯起来了点露出小半截窄却紧实的腰。池念没看见,只稀里糊涂地追踪云的轨迹。
“因为,”奚山声音低哑,听久了会觉得入耳舒服,“云遮住了太阳,过了这段、或者过了这会儿,它们往前流动,山就亮了。”
“北京……晴天偶尔也会见到差不多的,但是颜色没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