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水仙姑娘,”花吟搁了茶杯,似乎是下定决心般,用了些力,发出“咚”的一声,“今日既然话已说到了这份上,有些话花某若是再不说清楚,那就是花某不是了。”
水仙儿张了张嘴,面上有几分苍白。
“这话花某说了不下千百遍了,今日还请姑娘用心听我一言,花谦虽身在红尘,心却早已皈依我佛,全因父母尚且健在,花谦不能做那不孝之人,才一直没有剃度出家。水仙姑娘,花谦欣赏你在这醉生梦死之地仍能保持这份纯真之心,亦然喜爱你的这份豁达开郎,你若能看得开,我愿与你只此一生亦师亦友,互为知己。你若心生幽怨,花谦自当从今后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花吟说完这番话后,候了好一会,见水仙儿就跟傻了般一直没有反应,心底无奈一叹,背起药箱便朝门口走去。却在手刚刚触及门栓之时,被水仙儿挡了去。
花吟见她面上似有泪痕,眼圈也有些红,心内便有些不自在。
顿了一下,水仙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傻,转眼间又精神十足,她嘎嘣脆的说:“三郎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是那种得不到便要死要活的女孩子!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况且你不是说待你爹娘百年之后你才出家么,我曾有缘见过他二位,身体棒棒儿的呢,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一位神医儿子在,恐怕二老要活到两百岁还不止呢。那么长的岁月,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你说是也不是?哎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话既已说开,我说过往后不会缠着你让你烦心就绝对不会,只是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执着,你要为苍生悬壶济世可曾后悔?你不会,我便也不会因为喜爱你得不到你的回应而怨恨你。我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也请你不要有负担,你的意思我听的明白,但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嘻嘻……旁人若是听了我这番话,只怕是要骂我不知廉耻,脑子有问题,但我知道,你一定懂我,我水仙儿一旦认真起来可也不是旁人就能劝得住的,但我也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你别看我平日里疯疯傻傻的,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有时候故意借着傻劲将一些心里话给吐出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认为,女人这一生都是要嫁人生子,找个男人做依靠,但我和她们想得不一样,我要么就跟个自己心里认定的,即使无名无分也无妨,要么就一个人守着。反正人这一生吧,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要觉得没意思了,守不住了,大不了一条白绫,指不定来世还能当个爷们,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呢,”她说的神采飞扬,小脸红扑扑的,熟透的苹果一般。
花吟怔怔的看着她,心头的情绪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她历经一生都看不破的“情”字,却被水仙儿三言两语给解说的简单明了。真的只要“自己喜爱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够了吗?”难道真能做到“不怒?不怨?不狠?”
至少此刻水仙儿明媚的笑容,坦然的双眸告诉花吟,她真的能做到。
但,就是这般豁达的女子,上一世在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后?最终郁郁而终。虽则云裳也曾告诉过花吟,宁夫人指使贴身嬷嬷在水仙儿的饮食中做了手脚,那会儿云裳因不满婆婆将大伯哥的女人硬塞给了自己丈夫,也曾暗地里提点过水仙儿。但水仙儿还是日日将那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副傻傻的不知情般。
曾经,云裳背地里笑骂水仙儿空有才情,却十足是个傻子。又岂知水仙儿只不过是看透一切,只求一死罢了。她这样的人,嬉笑怒骂,守得住寂寞与本心,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会走这最后一步。
花吟想到这儿,不禁心中悲戚,看着水仙儿纯粹豁达的笑容,她不由的自心底深处升起一种愿望,她要守住水仙儿的这份纯真,只因这份难得,这份发自本心的,比她要干净无数倍的纯粹。
“三郎,你怎么了?”水仙儿见花吟许久没反应,遂抬起手在她耳边扇风。
“我,没事,”花吟恍惚间回神。
“三郎,我想求你件事,”水仙儿说完后便欢欢喜喜的跑开了,一并端了凳子去橱柜的顶上够。
花吟则有些心不在焉,默默无声的坐回圆桌边上。她兀自走神,自然也没注意到水仙儿端了一个凳子够不上,后又心大的端了另一个小凳子架在上头。
她本想喊了花吟帮忙,见她走神,也就没叫她,只穿着长裙,晃晃悠悠的站了上去,到底还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双手揭开盖在上头的一块破毡,又拿走几样东西,这才将藏在下面的黑漆木盒子抱了出来,面上的笑容尚未展开,只见她猛烈的晃动了下,只眨眼功夫,就连人带东西一通巨响。
花吟被吓了一跳,腾的站起身,只见水仙儿滚在地上,面上的表情都拧把了,身上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还有一些翠玉首饰。
花吟忙忙上前,拨开压在她身上的凳子后,也没敢乱动她,却见她眼睛直直的看着一处,一只手费力的将一块碎裂的玉镯握住,哭丧着脸嚷嚷道:“完了,完了,好好的镯子就这么毁了。”
花吟一眼就瞧见她左手肘不对劲,忙按住她,厉声道:“你先别乱动,让我看看可有哪伤着了。”
水仙儿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心疼玉镯,眼里淌着泪,嘴里念念有词道:“我这就叫得意忘形必自毙吧?哎呦哟……”
花吟逐一按捏过后,面容严肃的说道:“你左胳膊脱臼了,需要马上复位。”言毕半天没听水仙儿说话,还当她吓傻了,低头一看,却见她满脸飞红,眼神飘忽。
花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检查她身体,倒忘了男女大防,如今她的手还搭在她的腹部。
“不是说过不胡思乱想了么,”花吟朝她的额头拍了下,缓解尴尬的气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可不想在我的心还能上蹿下跳的时候死命的压抑它,等到我白发苍苍时,回忆这一生,尽是痛苦压抑。”
“说不过你,”花吟站起身,转过头,扬声,刚喊了个“喂!”,裤脚突然被水仙儿猛拽了把,“别叫人进来,”她尽量压低声音,神色紧张。花吟愣了下,随着她的目光扫到地上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
恰在这时,房门“砰砰”被人捶响了,“刚才是怎么搞的?可是东西砸下来了?水仙儿你快开门!”
“没事。”
“你一个人霸着花大夫算几个意思啊,快开门,别啰嗦。”
这时,又有人喊道:“仙儿,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叫你到她跟前去回个话。”
“烦死了!我正伺候三郎休息呢,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水仙儿一面手忙脚乱的将散落的银锭往盒子里收拾,一面没好气的大声吼了回去。
外头安静了好一会,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什么?”
更猛烈的打门声响了起来,“水仙儿,你不是霸王硬上弓吧?花大夫,你撑着点,我们这就来救你,”那两扇门在推挤之下几乎都要倾倒一般,花吟看着水仙儿拽着她裤腿的急迫紧张,终无奈出声,“你们别拍门了,我很累,想在这先歇会儿。”声音不大,外头的人却听的分明。
一段诡异的安静,才有人笑说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水仙儿你可悠着点儿伺候,花大夫可不比旁人,是咱们的恩人,往后劳烦他的地方还多着呢……”一叠声的轻笑,满含暧昧。
花吟蹲下身子,一只手捂住脸,突然有种不想活的冲动。
“三郎真好,呃……想必三郎也很好奇我一个清倌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私房钱吧?这醉满楼内,除了素锦,就是那当红的姑娘也不见得有我攒的多。”
“我扶你去床上歇着,我看能不能先将你的胳膊给接上。”花吟无意打听旁人的私事,转移话题道。
水仙儿抿唇一笑,倒也点头应允。花吟则利落的将洒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的银钱全都收回了竞凶樱指樵谒啥拇餐贰�
水仙儿但笑不语,眸色晶莹,正兀自出神,花吟却已将全副的心神尽数落到她错位的手肘去了,只摸索着捏了几下。
“等等,疼,先让我缓一缓,”水仙儿痛的带着哭腔哇哇叫了起来,“三郎,你轻点儿,我疼。”
“就好,就好,你忍着。”
“哎哟,哎哟,你就不能轻点嘛。”
……
“呜呜……真的很疼嘛……”
……
“你别动!我来动!疼的话给我忍着!”花吟急的嗓门也大了。
醉满楼内丝竹管乐,打情骂俏,宾主尽欢,自这一间小屋内传出的话也便零零碎碎的只剩只言片语,什么“疼啊,忍忍,动来动去”也便落入了某些偷听的人耳里,直到一声痛极的尖叫,几乎在同时又响起一道压抑的喊叫,于是……
“不会真的……真的……”
“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难免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喔!真叫那水仙儿给得手了,对面的怡红院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恼恨的吐血,哦呵呵呵……”
“走了,走了,还有什么好偷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