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张嬷嬷因为这话长了脸,心里颇为受用,又说了许多话宽慰花吟,最后花吟拗不过只得留了张嬷嬷。但还是忧心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寻思着或许菩萨指引她来水月庵的目的就是为了昨夜那一桩善缘。既然那事了了,也无需在庙中耽搁太久,干脆就待个两天用心侍奉佛祖,而后还是随了张嬷嬷回去。
这头主意打定,便换了尼姑们的衣裳,包了头发,盘腿坐在蒲团上拿了经书专注的诵读了起来。
张嬷嬷看她家小姐那副模样,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心道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就看透红尘,非得做姑子呢。难道真是小菩萨转生?唉,若真是如此,那老爷和夫人怎么受得了哦。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的一叹,转头出了房门。
这头花吟诵读了一会经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正待取了念珠收敛心神,手划拉了几下,才想起念珠散落了还未串起。旋即下了塌,取了用帕子包的念珠,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出了屋子。
刚好见一个小尼姑经过,便喊住了她,不一会小尼姑取了经线与刻刀过来,也不多问,笑嘻嘻的走了。花吟拿了东西回了屋子,坐在桌子旁,捻起珠子逐个刻了十四个小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刻完后又用经线将珠子串了起来,打了个结,最后坠了两颗——引善。
花吟将那串珠子绕了两道在手颈,既美观又能时刻提醒自己做人的原则,花吟喜不自禁,满意的很。
两日后,花吟辞了水月庵的主持便随了张嬷嬷回了家里,可巧在街上就遇到了翠绿,那丫头肩头背着个小包裹,一见到花吟喜的当即就跳了起来,面上更灿烂的跟头顶的日头似的。
到了家里,花吟先跟母亲请了安,花容氏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也很高兴,又见翠绿也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冲着花吟傻笑,遂打趣道:“往后啊,你上哪都将她放在兜里揣带着吧,我纵是待她千般好,还是留的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前几天那场大雪要不是二郎发现她抱着你的厚袄子往外头跑,只怕她冻死在外头都不晓得。”一席话说的屋子内的人都笑了。
当夜花吟睡的比较早,刚合眼就感觉到屋内有人影晃动,但脑子混混涨涨的,眼睛开合了下,还是睡死了过去。
待第二日花吟尚在梦中,就被人使劲推了几把。花吟半眯了眼见是翠绿,嘟囔了句,“翠绿别闹。”翻了身睡向里侧。
翠绿显的很急,大力的摇她胳膊。
花吟好歹睁了眼,哭丧着脸,讨饶道:“翠绿……”却在看清翠绿手中捧着的金黄之物时,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花吟接了过来,掂了掂,大概有一百两。
一百两金子啊!
花吟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在做梦后,这才激动的拽着翠绿问,“哪儿来的?你哪儿来的?”
翠绿比划了下,花吟更是惊得不能自已,原来那袋黄金就搁在自己的床头,普通的粗布钱袋,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花吟一咕噜翻身坐起,掀开枕头,一片纸从枕头下飞了出来,翠绿赶忙捡了递到花吟面前。花吟急扫了眼,就两行字——肯(恳)请姑娘代为好生照古(顾)翠绿,大恩大的(德)某没齿难忘。
字写的很丑,还有错别字,但好歹还能辨认的出。花吟震惊的无法言语,果不出她所料,翠绿的确是乌丸猛的亲人。乌丸猛是大金国人,大周语或许说的还好,但字可能就不大擅长了,所以这字写的勉强能辨认,却真不能看。
翠绿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好奇的看着她,花吟心道翠绿尚且年幼,告诉了她只会徒增她的烦恼,等再过个几年她心性成熟一些再说也不迟。何况乌丸猛既没接走她,或许他也有他的打算,此事暂且搁下。于是温和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戏文看过吧?这就是戏文里的那种劫富济贫的大侠给咱们送来的。不过,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翠绿欢欢喜喜的用力点头,显然当了真。花吟又让翠绿将自己以前的首饰盒找来,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再将金子放进去,又用小钥匙锁了,而后搁在柜子的最里层用衣裳盖严实了。随后又将钥匙用绳子串了递给翠绿,“这钥匙你收着,我事情多,我怕我会丢了,记住,这可是咱俩的秘密。”
翠绿被如此信任,心里分外高兴,郑重的将小钥匙别在大衣襟子内。
不过令花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早饭的时候,花三郎居然从他的小院子出来了,手中还吃力的拎着一袋东西,看样子颇沉。自从过了年后,三郎益发的不愿意与人接触了,花大义夫妇虽然忧心,却也无可奈何。众人见他突然出来,都很惊奇,岂料他走的近了,突然将那袋东西往桌上重重一掷。
花二郎最是机灵,快速的扯开了系带。众人一见是金灿灿的金子都惊了一大跳,尤其是花容氏,捂着胸口仿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花大义蹙了眉头,“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也不多话,又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纸。花二郎接过,辨认了半晌,才断断续续读道:雪夜什么救,不什么什么不什么什么不……”
花大义怒瞪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学无术!”接过后,也愣住了。
花吟挨着他爹坐的,见状偏过头,也跟着蹙了眉头,连蒙带猜,念叨:“雪夜成猛(承蒙)搭救,不胜感激,从今后不舌(赊)不欠。”
花大义顿了半晌,忽的来了句,“这字怎么写的这么丑!”
花吟扁了扁嘴,若说留给自己那张字条才叫丑,这根本就是鬼画符吧。只不过这不赊不欠,真是一点读书人的婉约意境都没有,想到乌丸猛一介武夫,遣词造句,难免生硬又直白,只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他主子的意思。
“嗬……足有两百两啊!”花二郎欢喜的叫着,拿了一锭放在嘴里用牙齿啃了啃,“哟!真金呀!三郎,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还道你冷冷清清的不似个正常人,其实你是侠义心肠啊,二哥一直以来错怪你了,请受二哥一拜。”花二郎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大礼。
岂料花三郎又从袖子内掏了掏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儿,这次径自放在花吟面前,而后定定说:“不是我。”言毕也不多言,转身就走,花大义喊了几声都没喊回来。
花吟拿了放眼前一看,小瓷瓶儿上书几个蝇头小字——无痕膏。
这字写的甚是好看,花吟认得他的笔迹,南宫瑾的,不觉心头又是一惊。
而她三弟心细如发,不知是否瞧见了她脖子上残留的勒痕,又或者仅仅是根据他自己的推测做出了判断。若不是上辈子在最后那一刻看清三弟的好,只怕是她此刻也会同家里其他人一样,只当三郎是个怪人,等花吟再抬起头来时,只见满桌子的人俱都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瞧。花吟面上抽了抽,暗道若不解释清只怕爹娘忧虑,遂撇去人物身份,以及细节,又胡乱编了些无关紧要的情节,随便敷衍了过去。
花容氏并张嬷嬷听完后,随即道了声佛,众人又猜测着那赠金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女人们怕是能飞檐走壁的不良之辈,而花大义则更偏向是游侠义士。最后还是花吟一再重申那人看行事面貌像是爹爹所说的那种人,争执才罢休。
只不过这金子,按照花大义的想法既然是游侠所赠,还是散了去,接济穷人广结善缘。而花容氏则认为不妥,这幺姑郡本就是是非之地,若是突然多了这么多金子做善事,只怕引人怀疑。况且家中拮据,而这钱财来路又正,不若留了一半贴补家用,另一半暂且存在库房内,只不动它,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做善事。众人都道有理,花容氏又叮嘱了在场所有人一番,不要将这事说出去,免得给家里招祸,众人都道了声是,这才高高兴兴的吃起了早饭。
☆、第18章 啐,这逗比的日子
饭毕,一大家子各自散去,花大义花勇父子去了军营,花二郎被逼着上了学堂,至于花吟则被花容氏叫到了后院的花厅亲自教导琴棋书画。
说来花容氏统共五个孩子,她却独独偏疼花吟,除了与花大义同一个原因——儿多女少。还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缘故就是,她此生到底是有桩憾事,闺阁之时,少女怀春,无不盼着将来能嫁个情投意合的俊俏郎君,从此后红袖添香,吟诗作对。可花大义一介粗人,别说吟诗作对了,就连他如今识得几个字也都是她教的。
但凡父母有了不能达成的心愿都会寄托在子女身上,花容氏尤甚。此时她正坐在花吟对面,手中抚着琴,嘴里却说着,“娘教你,你别不向心学,总有你用的着的时候。虽然幺姑郡临近金国,风气粗野了些,但我大周皇城可是诗书礼仪之邦。且皇城之内,上至皇孙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喜歌舞,善书画。虽然咱们家现在不济,你爹看样子将来也不会大有作为,但你可不能因此自暴自弃。要记住,你外祖家毕竟是京城兴安侯府,荣耀尊贵,你身上有他们的血脉,身份比这幺姑郡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可要尊贵的多。娘也思量过,待你再大些了,如果你爹还不能调任到皇城,娘就带你去外祖家,无论怎么着也给你求门好亲事……”
花容氏说了许多在以前的花吟听来或许是激励的话,但对如今的花吟来说,只感觉无比的讽刺。
上辈子他们家道中落,上京投奔外祖家,花容氏本就是二房庶出,当时的兴安侯是花容氏的大伯,而她亲爹也在一年前过世了,母亲虽然还在,可毕竟是妾室,一直受正房打压。就这样,花容氏去投奔根本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后来门都没让进,给了十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倒是花容氏的亲娘偷偷跑了来,将体己的私房钱全给了她们娘儿几个。在花吟的印象里外婆长的极是貌美,虽然年过半百,可竟跟花容氏看上去一般年轻,挺和善慈爱的一个人儿,后来也没过半年,不知怎么地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花吟知道母亲是一番好心督促她学习,不好驳了她叫她伤心,便只得耐着性子,装作用心学习的模样。可心里对此是极其不屑的,经了上一世,她对人生的看法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拿这琴艺舞技来说,她虽然擅长却不是真心喜欢,只不过大周人好这些,她就用心了。说到底,这些学的再精,她这种闺阁小姐又不可能像那舞姬乐师一般拿这当成一门技艺谋生。若真论起来忒没意思,小姐们学了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个好名声,将来能嫁个富贵如意的郎君。女人啦,将自己的一生都押在男人身上,所学所用也都为了迎合男人,怎不可悲?自然,真心喜爱的另当别论,例如那国公府琴艺超群的孙三小姐。
花吟藏巧弄拙,不致自己的琴技突飞猛进的让花容氏心惊,没过一会张嬷嬷抱着小阿弟走了进来,说是哥儿要娘。
花容氏怕小儿子吵到女儿,起身接过孩子,叮嘱了花吟几句,这才出了房门。
大概盏茶的功夫,房门咯吱一声,被人鬼鬼祟祟的从外面推了开去,花二郎一见屋内就花吟一人,连忙蹿了进来。
“二哥,你不是该在学堂吗?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花吟琴声未断,弹的有些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