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他终于放开她,自袖子内抽出一卷绢帛递给她,花吟疑惑接过,展了开。
这个,仿似是……
凤君默说:“这是和离书,自此后,你若再行婚配与我不相干,我想清楚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扣着你的人也没意思。”我曾期盼的那份爱,在梦里已然得到了补偿,虽然变了模样,甚至让他恐惧。可他转念一想,若是他也因这份爱转了性情,是否也会如梦中的她那样?变得不再像自己,甚至面目可憎?他不要变成那样!更不想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她。他不信神佛,亦不会想到前生今世,只觉得那梦是对自己的启示,因此他想通后,决定放手。
气氛有些凝滞。
大略,他嘴上说着放手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留有遗憾的。
花吟却将那文书痛快的卷了一卷收入袖中,憨憨一笑,“算起来,我已经俩次被你凤家逐出家谱了,哎呀呀,我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凤君默嗤的一声朗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门,“啊,我倒忘记了,伪王当政时褫夺了你的封号,就是耶律瑾背后捣的鬼,他不想你与大周与我凤家沾上关系,我偏不能如了他的意,回头我还要让皇上下一道圣旨,还了你的封号。你永远是我大周的永宁公主,我的妹子。”
送走了凤君默,原先跟在花吟身边的贴身丫鬟侍卫,也遂了他们的意愿,要么走,要么留。但那些丫鬟自觉烧了高香了,得遇这么个主子,也都舍不得离开,只除了一个,因不是死契,家中父母亲人尚在京城,虽千般不舍,但还是跟着凤君默回了京城。剩下六名侍卫,早在花吟的安排下在郑西岭帐中效力了,铁血男儿,无不想挣个功名,报效国家,也都愿意继续待在这。
且说孙蓁,原本来蓟门关之前还担忧被扰了清静,后来随花吟住在同一个院子,每日里除了习惯成自然的诵经念佛,也帮忙做一些女儿家常做的活计,绣个花样,络个鞋底。因着她琴艺卓绝,闲极无聊之时偶有弹奏,被来往串门的官家太太们听了去,就备了厚礼替自家女儿拜师学艺。
孙蓁起先还推脱,却也流露出想收徒的意思,水仙儿倒是瞅准了商机,大手笔的把将军府靠北边的院子划了出来,专门招收临近郡县官员乡绅家的女孩儿为徒。又自任山长,恬不知耻道:“咱这女学堂,有我、满满,蓁儿这样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当师父,什么样的女孩儿教不得?就算是乡野丫头也能被咱们调教成高大门户才情比天的贵女!”
花吟平日里已经够忙了,又被水仙儿拉入伙办了女学堂,自是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又是一年,花吟《医典》的第三本册子明显要比之前那本写的慢多了。
刚开始,她没日没夜的写书是因为空虚,只想让自己一刻也不得闲的忙起来,好不叫自己胡思乱想,又觉自己命不久矣,索性拿命来搏,后来也亏得水仙儿一天到晚不错眼的管着她,如今回头想想,说是水仙儿救了她一命也不为过,不然由着她自己那般瞎折腾,早也啰嗦晚也骂,恐怕坟头的草都半人高了。
这日,天气晴好,暖阳高照,水仙儿冲着女学生们振臂一呼,“走!何谷渡泛舟去!”
花吟看着她硕大的肚子隐隐颤动,都懒得看她一眼。
哎,要说这武将是不是让妻子怀孕都很在行啊?郑西岭就不用说了,三年快抱俩了。至于那乌丸猛,梁飞若也是前一胎出了月子没多久,二胎就有了,许久没消息,现在也不知几个娃了。
花吟支着额头,不禁有些想入非非,笑容猥琐。
☆、第284章 游
水仙儿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她是将军夫人,要一艘画舫游江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女学生们无不兴奋的脸颊通红,集体拍手欢呼,就差蹬桌子载歌载舞了。
花吟摇头暗叹,这就是水仙儿教出来的好学生,还真个“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才是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啊,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因着女学生们是真心爱上了这块地方,待假期回去后,闺中密友相聚,莫不是将蓟门关的女学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种种好处,莫可言表。而女学生们也确实被教的好,至少在父母亲族面前表现出的才艺真个叫人惊叹不已。由此,女学莫不成了相邻郡县达官贵人家女公子趋之若鹜的地方,且名声不胫而走,越传越远。
花吟掏了掏被女学生们吵的嗡嗡作响的耳朵,一合课本夹在臂弯下拢着袖子就往外走。经过水仙儿身侧时,水仙儿大力的拍着她的背,直将她拍成八十岁佝偻老太,且大着嗓门说:“这就对了,回去换身好看的衣裳,咱们这就出发。”
花吟受了万般惊吓的样子,义愤填膺道:“姐姐,你平常盘剥我的劳力就算了,你们这都出去玩了,还不让我歇一歇?就是我那《医典》第三册,我都拖了一年了,还没完稿呢。”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劳逸结合?你看你这张脸,明明才二十二岁,却老成持重的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学究。别跟我废话,我一个大肚子管不过来事,这么多女学生,就蓁儿一个女先生能看管得过来?你不去是吧?那好,那都不要去啰。”她最后一句话最管用不过,果然话一出口,原本激动兴奋的女学生无不聚拢了过来将花吟团团围住,又是拉胳膊又是扯衣裳的,娇滴滴的撒娇卖萌,一口一个,“姜先生最好了,姜先生最最好,姜先生天下第一好,姜先生……”
花吟自到蓟门关后一直以姜姓自居,外出行医冒充姜清源,被人识破了女扮男装的身份,就冒充姜家小妹,也有知内情的,或唤她乳名满满,或戏称她小郎中,刻意避开花姓,以防有心人起疑免生不必要的麻烦。水仙儿本名石不悔,自是被称作石先生,孙蓁就更不用说了。
花吟又一次被赶鸭子上架,一面扶额长叹,一面又忙不迭的喊了袁青禾收拾随行要带的东西。她心细,又是个劳碌命,那些水仙儿考虑不到的物件都被她吩咐了婆子丫鬟收叠整齐装了马车运至停靠在何谷渡的画舫。
女学生们也无需另行换衣,因为她们身上穿着的就是孙蓁设计出来的最方便活动的女学生的教服,简单大方,又淡雅别致,穿在身上既不累赘,又显气质。
水仙儿插着腰说:“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出去玩儿也是有代价的,如今外头湖光十色,春光烂漫,景好,天气更好,我可是要考较你们功课的。”
花吟一听要考较功课,又临时点了几样乐器并笔墨纸砚也带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将军府的府兵护送着,架着七辆马车载着二十六个女学生,并三名女先生,服侍的丫鬟婆子一个不带,轻装上路,只除了水仙儿一双儿女并俩个嬷嬷丫鬟。
尚未到跟前就有府兵先行将画舫周围圈出一处空地,四周渔猎的围观百姓不少,却也没敢上前,只远远看着。何谷渡上远远近近停着大小船只。
女学生们到了外头大不一样,可不敢再疯,个个头戴斗笠,白裙迎风招展,婷婷袅袅,依次上了船。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船,花吟还跟个老太太似的,落在后头,慢悠悠的走,与她同行的还有同样不紧不慢的袁青禾。
都说什么样的师父交出什么样的徒弟,这话果然不假。
水仙儿急的大喊,“你师徒俩个都被乌龟附体了还是怎地?赶紧给我上来!”
花吟哎了一声,这才迈开了步子。
这一俩年来花吟觉得自己真个是老了,不是面容上的改变,而是心老了,越来越中意平静祥和的日子,干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心里的章法也是有条不紊的,看到漂亮的美好的事物也不会心情激荡了,会默默的欣赏它的美,心里偶尔起一丝半点的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喜欢指导小辈,乐意撮合姻缘。倒也有那年轻的小伙子不知其真实身份,对她生了好感,甚至明确的表示了出来。但花吟既不会害羞,也不会慌张,只漫不经心的婉拒了,态度柔和,却给人不留半分余地之感。
画舫非常大,花吟上去后,就找了个角落一窝,拢着袖子,眯眼休息。
袁青禾则忙前忙后,又是摆设杂物,又是生炉子烧茶,又有女学生帮忙摆蒲团,还有的忍耐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三三两两拉着手,指着天际说说笑笑。
画舫离了岸,顺流而下。
袁青禾说:“师叔祖,您若无事,帮忙看着炉子呗?”
花吟动了动,屁股不离地的挪了过去,见怒火不旺,抽了配在腰际的精铁软扇,小心翼翼的扇着。太阳透过窗口照到她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情不自禁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女学生们已经被孙蓁召集到了一处,寓教于乐,或是作诗或是作画,不拘形式,尽情发挥即可,作完了又拿到跟前和水仙儿一起点评一番,学生们恭敬受教。
这一番折腾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学生们面上红扑扑的,叽叽喳喳学习热情高涨。
后来水仙儿击了击掌,说:“既然是出来玩的,可不能少了歌舞曲乐助兴。”
女学生们又拿了自己擅长的乐器踊跃演奏,这时挨着水仙儿的俩个女学生嘀嘀咕咕的议论开了,“听说过大周双姝吗?”
“呃……不知道。”
“真是孤陋寡闻,大周双姝指的就是咱大周的永宁公主和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啊,据说二人曾经有过一场惊为天人的精妙表演,一人歌咏,一人舞蹈,真个是天上有地下无,当年参加那场宴会的无不被夺了魂魄,久久无法回魂,至今说起来都被人津津乐道,无限神往……”
水仙儿偏着身子将这些话悉数听了去,坐在她边上的孙蓁一本正经的清咳了几声。
水仙儿看了孙蓁一眼,当年那场盛会,水仙儿岂会不知,那可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水仙儿亦是深恨无缘得见,这般想着,她又朝花吟看了眼,却见她半歪着身子,已经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双手抱胸,扇子夹在臂弯内。
大周……双……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