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杯
他以为他有最基本的知情权,没想到最后还要被庄飞予和周流深告知。如果陈琢跟他讲,他至少能够帮他挑一个最合适的公司,而且他们关系特殊又暂时见不得光,在签约前两家经纪公司应该要达成某种共识——某种意义上,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成为一个共同体。
陈琢不喜欢他这种质问的口气,何况精心筹划的这一餐本来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他,只是遇上庄飞予打岔。他心里还积着周流深带来的不快,于是也没什么好语气地反驳道:“我以为我还有一些做人的自由,不用事事向你申请。”
火药味儿其实已经开始漫开,二十出头的两个人也都不懂忍让,宋朗辉对着上菜的侍者还能礼貌道谢,笑着回答陈琢的却是:“你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处理不好,我难道还不该担心你签约的事情?”
人际的确是陈琢的短板,就像他刚刚在周流深面前的不知变通。他以前向宋朗辉坦陈过的弱点,现在却成为宋朗辉现在用来刺他的刀。陈琢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可笑的境地,其中最可笑的是这把柄是他自己主动交出去的。
陈琢没有再接话,话讲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餐饭吃得无滋无味,回到家里自然而然陷入冷战,也可能并不是没话讲,是怕这种情绪下说出的话让彼此后悔。
两个人的关系在短时间里频频陷入僵局,宋朗辉只能又寄托于酒。他要喝酒必须找个低调隐蔽的去处,跟系里那帮同学约,总能碰上一两个明里暗里谄媚讨好希望借他人脉的。想来想去也还是只是庄飞予的酒吧正合适。宋朗辉还算记得陈琢不喜欢庄飞予,于是哪怕现在陈琢不理他,他去了庄飞予的酒吧也坚持把庄飞予赶走自己打着超级玛丽喝酒。
宋朗辉看着已经掉了两条命的超级玛丽又觉得自己在犯蠢,他做这些事,陈琢既不会知道也不会感动到。
庄飞予这几次倒是很有眼色地不再凑上来,但今晚有个大导演在场,庄飞予真心想要给他引荐,笑兮兮跟他说:“我够意思吧?天天热脸贴你这冷屁股。郑导你也知道现在多难见了,过去喝几杯,等你这拍戏禁令过了难道还用不上郑导?”
郑志飞导演的确是棵人人都想抱的大树,庄飞予今天难得干件人事,宋朗辉起身去洗手间让庄飞予原地等他待会儿一块儿去郑导包厢。
庄飞予就立在那儿抽烟,面上带笑,看不出来更深的情绪。过了没一会儿吧台上宋朗辉留下来的手机振动起来,庄飞予走过去,看到“阿琢”两个字,庄飞予没动,表情比之前冷了几分。手机屏幕明明灭灭一共响了五次,第五次暗下去之后他嫌碍眼,直接抓过来按了关机键。
宋朗辉回来的时候庄飞予还是笑着抽烟,宋朗辉拿过桌上的手机装进裤兜,被庄飞予带着去见郑导。他觉得今晚自己眼皮跳得厉害,就问庄飞予:“到底是左眼跳是凶兆还是右眼?”
庄飞予吐个眼圈侧头看他一眼:“我只知道漂亮妹妹们穿的是胸罩。”
总是打不通电话的陈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手机里的快捷通话键还是宋朗辉当时设置的。陈琢当时还问他:“你号码我倒背如流,设置这个有什么意义?”
宋朗辉捏他的脸:“当然是证明我在你心里的排名,而且要是有危急时刻哪儿还来得及输11个数字,你得立刻能联系上我。”
陈琢忍着痛,快捷拨号和完整的号码来来回回拨,一直拨到对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琢在痛意里竟然还分神想,快捷通话键本身的确没有任何意义。
他痛得流了满脸泪水,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生理上的痛,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根本不必要的身体组织痛成这样?他最后尚且记得应该拨给120,或者说明明一开始就该拨给120,有谁能比120更可靠呢?陈琢几乎是抖着声音说出地址,又提前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打开门,只怕自己在救护车来之前就痛得昏过去。
一路上护士都在问他各种身体反应,又问他有没有亲友能够到医院,救护车的鸣笛声和痛感一起刺激他,陈琢其实听不太清,他太难受了,最后只剩下无意识的呢喃。
护士是个年轻小姑娘,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漂亮男孩儿痛得如此狼狈,也心疼他自己一个人受苦,俯下身下去听了好一会儿,有些着急地问他:“联系谁?你说兰兰还是说奶奶?”
第39章 [已修]
宋朗辉回家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庄飞予把他扔到家门口,帮他用钥匙开了门。这个时间,陈琢没有等在客厅也是正常,但庄飞予偏偏要讲:“你的小陈老师也有不等你的时候啊,一盏灯都不留给你。”
宋朗辉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尚且还想的起来陈琢大概不会喜欢庄飞予踏进他们的家半步,于是笑着转头对庄飞予骂了一声滚。庄飞予根本不在意的样子,潇洒地挥一挥手转身就走。
宋朗辉走到客厅里打开灯,屋子里比平时要乱,茶几旁边碎了一个玻璃杯子,宋朗辉心里没来由的乱,但又想不出个缘由。卧室的门大开,他走过去摸到墙上的开关又开了一盏灯:陈琢的确不在。宋朗辉有些迟钝地拿出手机,屏幕黑着,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关的机,一开机明明又还有电,红色的小圈里一个刺眼的数字五,他点开来,都是来自陈琢的未接来电。
宋朗辉对这一串电话无知无觉。
他莫名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陈琢并不是那种黏人的另一半,也绝对不会因为要叫他回家就打这一连串的电话。宋朗辉走回客厅里,站到那一地碎玻璃旁边愣了愣神。他回拨过去,接电话的不是陈琢而是医院的护士。夜里医院是很安静的,护士说的话都好像带着空旷的回音,宋朗辉一听到护士报出医院的名字就觉得腿软,对方一直一直在说,说病人独自在家打120多么危险,说现在各大医院的床位有多挤,说你们做家属太不负责根本找不到人签知情同意书。
宋朗辉等对方说完,一句话想问又不敢开口,一直到护士以为他掉了线“喂喂喂”好几声,他才问突然回过神来一样问:“谢谢您,我……他是动什么手术?”
接电话的护士大概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讲的一堆话里独独忘了说清楚病人的病情,但看病人家属隔了这么几个小时才打来电话,一时也有些没好气地讲:“现在知道关心了是吧,要真是大手术我看你们都没地儿哭去。阑尾炎!手术已经做完了,你们快找人来医院缴一下费用,你们要不来,只能病人顶着刀口自己去办入院了。”
哪怕只是切除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宋朗辉也并没有觉得提起来的心放平稳了。他在电话里跟护士道歉,电话都还没挂就立刻就冲下楼打车。
整座城市都开始亮起来,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今天却格外堵。宋朗辉一宿没睡,但即使还带着后涌的酒意,此刻也极其清醒。他克制不住地去想护士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想到那个碎掉的玻璃杯,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还有那份也许最后是进手术室前的陈琢自己签的知情同意书。他们同龄,平时陈琢是更成熟,更会照顾人的那个,但说到底陈琢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陈琢自己是怎么一遍遍打他的电话然后一遍遍失望最后只能自己拨120的呢?
宋朗辉想得头疼,他想哭,但又哭不出来,两眼是熬过夜后的赤红。他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呢?陈琢昨晚体会的痛,生理的心理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分毫。陈琢被鸣着笛 的120的救护车载走的时候,他正在酒精和吵闹的音乐中短暂自我麻痹。在陈琢最最需要最最难受的时候,他不在场,那现在在这里掉眼泪未免也太可笑了。宋朗辉把的手肘撑到车窗上挡住自己的眼睛,摸到自己额头上一手冷汗。
在宋朗辉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赶到了医院。宋朗辉的电话拨过去没多久,陈琢麻醉就彻底过了醒了过来。护士对着他态度倒是很好的,大概是见过了他昨晚的狼狈有些心疼,温声跟他说不要担心,已经有朋友打过电话来马上过来给他办入院手续。陈琢道过谢,接过来手机,看到通话记录里宋朗辉的名字,其实是一个三位数的短号,刚入学的时候新办理入网,宋朗辉非要把两个人办到一个家庭套餐里。
陈琢等到护士出去了才拨通另一个电话。邱启来得很快,签过合同已经有人为人助理和经纪人的自觉,宋朗辉到的时候邱启已经缴完费办完手续,正在问陈琢怎么昨晚宿舍的同学也不来搭把手。
宋朗辉带着一身酒气走进病房,到底是跟病房的酒精不一样的味道。陈琢和邱启一时都没说话,陈琢是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邱启则是全然的震惊。倒是又来换药水的护士打破这一片沉默,护士对着这两位病人家属是没有好态度的,她也懒得去辨认眼前的人是不是某个未来的大明星,站得近了闻着宋朗辉一身酒气眉头皱地更是厉害:“家属注意一下,朋友自己在家生着病你们还出去瞎喝酒就算了,别现在再来影响医院环境,要是照顾不来抓紧时间去请护工。”
护士一出去,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宋朗辉一瞬不瞬看着陈琢,陈琢的视线却挂在输液的小管上。数到第十滴的时候,陈琢开口跟邱启说:“邱哥,你先下楼吃点儿早饭吧。”
邱启在一旁视线本来就无处安放,他看到进来的是宋朗辉的时候额角一跳,他哪里料得到陈琢口中的同性爱人是这样的来头,宋璟和章茵绮的独生子,陈琢哪里用签其乐,宋朗辉手头的资源匀一些给他就已经够吃。
只是邱启看着这两个人现在这幅样子,一点不像陈琢签约那天说起来另一半的坚定执着。他早上赶过来的时候值班医生也先训过他一顿,说陈琢自己在家打的120,联系不上亲人朋友,自己咬牙签完知情书才被推去打麻醉。邱启还以为以陈琢那天说起来另一半的那劲儿,这种时候旁边应该会有人寸步不离照顾他才对,但一听医生描述的那情况,邱启都觉得心疼。
邱启识趣地退出去关上病房的门,他突然有点想明白把陈琢的事报给方以明的时候方以明为什么云淡风轻,只怕是方以明早早就通过宋璟那边知道这个人。
一旦知道了那个人是宋朗辉,邱启就觉得陈琢之前的信誓旦旦怕是天真了,邱启跟宋朗辉没有过直接接触,但同在一个圈子里,邱启看得到听得到宋朗辉的故事。摆在宋朗辉面前的好东西太多了,哪怕是他挑剩下的,邱启手头那些没背景的小艺人也求都求不来。邱启带艺人录节目的时候在电视台化妆间遇到过一次宋朗辉,你不能说他态度傲慢不尊重人,相反,他有一套自己的礼貌和客气,但那种距离感和骄矜,依然自然地存在。邱启听到他在跟化妆师聊自己的戏约,每一部都是无数新生代男艺人愿意以各种体面的不体面的方式去争取的,但宋朗辉的语气是漫不经心,说自己可能一部都不会接,因为想演一个不那么常规的正面角色。
宋朗辉不懂珍惜,甚至有种近乎天真的随意,这不是贬义,情感和物质匮乏他都没有经历过,他不用去学习珍惜。
邱启还不知道病房里两个人恋爱故事的全貌,但却能揣测其中的罅隙,刚刚短短的会面,他已经能够感觉出来,两个人都对对方有爱意,但爱意的重量是不对等的。邱启并不觉得陈琢能吃得住宋朗辉,如果真的吃得住,也不会一边在用酒精消毒准备手术的时候另一边正在享受酒精带来的快乐和麻痹。他没去吃早饭,走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抽了支烟,查完过去半小时的工作邮件还是忍不住去猜病房里的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样。邱启叹口气,心想跟宋朗辉这样的人在一起,陈琢怕是要吃一些苦。
陈琢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短短一个月,同样的场景出现第二次,他还是这样子软弱地、狼狈地躺在病床上,甚至比上一次更甚。他还记得昨晚自己用最后的意识和力气打开家门等救护车,痛到几乎是倒在地上,他放弃了,不再给谁打电话了,痛到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护士抬着担架上来。上一次他挂完水两个人假装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回家,这一次也还要这样粉饰太平吗?
陈琢太累了,这不是一场多喝糖浆就能过去的咳嗽。手术切除掉了身体里某一部分,虽然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但它带来的痛感太清晰了。陈琢一想,好像新年以后他们一直陷在各种各样的不愉快里面,两个人都不快活,陈琢不明白是为什么。
宋朗辉没有坐下来,他在病床旁边几乎是半跪半蹲下,握住陈琢的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说是握其实更像只是轻轻触碰到,他不敢用力。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阿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
陈琢现在只能平躺,头甚至也不再侧过去看他,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进枕头,却好像自己都无知无觉:“其实哪里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事情?生病的是我,本来也是突发状况,即使昨天你在,你送我来医院遇上红绿灯也只比救护车更慢。我们也不是医院认可的能帮对方签手术同意书的关系。你不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这一番话不好听,但陈琢讲得十分平和,话里没有讽刺也没有怨气,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大概还会觉得温柔体谅。
宋朗辉拼命摇头,他想反驳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他在至少可以在陈琢痛的时候抱住他,他可以陪着陈琢坐乌拉乌拉叫着的救护车去医院。但宋朗辉说不出口,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怀抱是否真的能分担陈琢的痛,又或者,陈琢是否还会需要他的怀抱。
陈琢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他把眼睛闭起来:“我有点累,想睡了,邱启上午会在这里照顾我,你方便的话回家帮我取几套换洗的衣服吧。”
接下来的时日陈琢住在医院里宋朗辉就守在医院,陈琢很少说话,过了麻醉刀口还痛了几次,陈琢宁愿捏着床单也不去握宋朗辉的手。除了每天回家收拾自己外加拿换洗衣物的时间之外,宋朗辉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里,他天天去护士站报道问陈琢的情况和注意事项、吃什么合适或者刀口恢复是不是太慢。连知道最开始的情况的那个护士都不再批评他了,以为只是当时的偶然让自己错怪了这个善良又负责任的年轻人,护士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同学,还调侃很久没看见过这么善良的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