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耿曙再一次紧紧抱住了姜恒。
是夜,姜恒明显可以看出耿曙的兴奋,毕竟他翻来覆去,朝他说了许多雍都的事,这是他们在离开嵩县后,耿曙第一次这么高兴。
他想回到雍都,雍都在那四年中已成为了他的家,但他又绝不想失去姜恒,两相权衡,必须选择的情况下,他只会选姜恒。但那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因舍弃而痛苦。
但现在姜恒接受了他的一切,他的人生终于圆满了,甚至那就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最美好的未来。他在外带兵打仗,姜恒在后方为他出谋划策,他们将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这是在离开浔东之后,耿曙的唯一目标。
“睡了?”姜恒低声说。
耿曙迷迷糊糊入睡,姜恒却还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抉择是错是对,只知道他已作好了承担错误的准备。
也许汁琮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姜恒沉吟片刻,他能改变雍么?凭借他的一己之力。
他轻手轻脚,跨过耿曙,走向帐外。
忽然间他发现了一个细节,曾经无论在哪里,耿曙入睡时都十分警惕,一手抱着姜恒不放,哪怕睡熟了,手上仍扯着他的单衣衣襟,他稍微有动作,就会惊醒耿曙。
但在雍国的军营里,这种警惕消失了,代表耿曙认为自己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姜恒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们回家了,虽然自己对这个家,还不太熟悉。
他在月光下走出军营,看见汁琮端坐营帐间的空地中,膝前摆着一把琴。
汁琮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说:“睡不着么?”
“王陛下会弹琴?”姜恒说。
“不会。”汁琮说,“我哥生前弹得很好,听汁淼说,小时候你们一起弹过,但自从来了宫中,他便从来不弹。”
姜恒在一旁坐下,汁琮说:“那天听你在玉璧关奏起越人歌,想起了许多事。”
月光下,汁琮朝姜恒望来,眼神中仿佛颇有深意,姜恒一时窥不透,总感觉汁琮有许多话想说,仿佛那是棋逢对手的一种惋惜。
“还想听么?”姜恒说,“我可以弹奏给你听。”
汁琮便将琴递过来,姜恒抚琴,指法已有点生涩了,琴声却带着一股古意,及至琴声停下时,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汁琮开口道:“恒儿,虽然明知你会拒绝,但这句话,我仍想问问你。”
姜恒:“嗯。”
“你愿意当我的儿子么?”汁琮说。
“不。”姜恒果然拒绝了他,说,“就让上一代的羁绊,到我的身上,就此结束罢。”
汁琮释然一笑,点头道:“本该如此。”
姜恒说:“告诉你也无妨,王陛下,我从未见过我爹,在我的人生里,是没有父亲的,我只有哥哥。我与他不一样,我从未过过有父亲的生活,无从比较,我娘待我已很好了。既然父亲从来缺席,对我而言,他也就不曾亏欠过我,不需要再补偿什么。”
“雍人有句话,叫‘多年父子,情同兄弟’。”汁琮说,“汁泷的娘很早就走了,我先是带大了泷儿,又带大了汁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就像我的孩儿一般,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
姜恒说:“我记得,耿氏在许多年前,便与汁氏有亲缘罢。”
“不错,”汁琮说,“耿家是第一代随我汁雍祖上,远迁塞外的中原人。”
汁琮忽然发现,自己与姜恒的对话,半点不像对两个儿子一般,反而就像对着当年的耿渊,从名义上看,姜恒是真正的、耿渊的嫡子,他的身份是耿家的家主。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汁琮说,“姜恒,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该死。”姜恒嘴角带着笑,抚摸琴弦,看了汁琮一眼,解释道,“天下五国中,只有你不按规矩来。无论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都是如此。你嚣张跋扈惯了,我行我素,只有杀了你,大家的棋,才能继续下下去。”
“不守规矩之人,就该死么?”汁琮说,“我只知道,我赢了。”
“不守规矩之人,不一定就该死,”姜恒认真道,“该死的原因是,你雍国还远远未曾强大到能不守规矩的地步。我不杀你,你迟早也得出局,早点罢手,可以救下不少人的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汁琮答道:“所以你是来劝我守规矩的。”
姜恒道:“不,不是,王陛下,我是来朝你解释规矩的,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规矩到底是什么,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汁琮:“成王败寇,大争之世,莫若如此,恨只恨我兄长走得早。”
“你错了,”姜恒不客气地说,“你看?”
姜恒无奈摊手,朝汁琮苦笑。
“百战而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胜,善之善者也。其中的一条规矩是,”姜恒说,“让这世上,尽量多的人活下来。若你不得不杀人,须知杀人是不对的,无论他们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当然,像这样的规矩还有许多,你想成为天子,就要重新学会规矩,把所有人拉回到棋盘上来,好好下棋。”
第75章 北飞雁
长久的沉默后, 汁琮说:“我明白你想说的,姜恒。但无论我做什么,俱是为了最终让这大争之世, 重归一统。我认为, 我没有错。”
姜恒笑道, “咱们来打个赌如何?王陛下,我笃定等到了那个时候, 你会发现,又不一样了,打天下与治天下, 是两件事。”
汁琮眼中的表情一闪而逝, 出现了一刹那的迷茫。
姜恒知道汁琮这一刻想说的是“我当真错了?”。
“不过我愿意让你试试, ”汁琮说, “走另一条路,前提是你当真有带领雍国的本领。回到落雁城后,你首先要说服所有人, 其次才是说服我。如果你办不到,我依旧不会听你的。”
姜恒说:“你现在明白了,王陛下, 无论最后是否成功,但允许我开口, 说服你,也是最重要的规矩之一。”
汁琮久久看着姜恒:“你能带给我什么?”
姜恒叹了口气,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他明白, 这是汁琮予他的第一道考验, 他必须告诉他,自己对天下的全局心中有数。
“雍国建国百年, 是五国之中最年轻的国家。因为年轻,没有中原四国的弊端,却也正因为年轻,要争霸天下,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姜恒想了想,说,“想要参与这大争之世,雍王须得彻底统合起国内各族,形成一块铁板,调动所有能调动的来支持您的南征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