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姜恒已经挺喜欢太子泷了,他与汁琮相比,还有差别很大的一点即是“谦虚”。他没有汁琮的傲慢,也许这也正因为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比他高明,他已习惯了对旁人表达出由衷的认同与尊重。
“东宫没有秘密,”耿曙随口道,“现在一定全知道了。”
太子泷有点惊讶,耿曙从前向来不对东宫发表任何看法,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太子泷点头,沉吟片刻:“要赦免山泽,总归要有个理由。我不知道父王对此的态度如何,但我也不想让卫家反弹得太厉害,毕竟出关一战,卫家也是主将。”
“这个思路很好。”姜恒欣赏地说道,同时知道他们先斩后奏,自作主张赦免了名义上的“反贼”,一定会引来汁琮的不满。
耿曙说:“你得安排妥当,假装一切胸有成竹,从营救山泽开始,就是东宫的计划。哪怕没有,也得作出这样子,不能让人看出你是一时冲动。”
太子泷与耿曙都很清楚汁琮的性格,如果太子泷表现出自己把一切安排好了,汁琮哪怕有不满,也会很快消弭。设若他浑浑噩噩,连后续如何做都没想清楚,被问起来时一问三不知,汁琮当场就会大怒,并斩了山泽。
太子泷说:“父王召我过去,我已经成功地让他相信这一点了,只是接下来如何做呢?恒儿,你听听看,我想的是……通知各族的继承人,将他们召到东宫。”
姜恒顿时露出赞许的神色,笑道:“很好的办法!”
耿曙:“?”
姜恒一笑,解释道:“让他们在你麾下任职,倾听他们的声音,重用他们的才干,让山泽这些人,为大雍出力,以怀柔安抚为主,顺便扣下他们,权当各族的人质。这么一来,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
耿曙抬眼看姜恒,姜恒拈起手中的奏章,朝太子泷出示。
“这办法我还没说,我觉得父王没有这么容易接受。”太子泷说。
“明天早朝时,我来出面说。”姜恒说,“这是执行细节,是我的责任,他想解决后顾之忧,全力与南方开战,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行。”太子泷起身道,“我得回去再想想,万一陆冀反对,咱们该如何挤对他,届时无论我爹说什么,我都不会让步。”
第102章 平邦令
是夜, 姜恒已经打呵欠了,耿曙却还十分认真,思考他的军务变法。姜恒开始有点对耿曙刮目相看了, 怎么这家伙最近这么认真?
“还不去睡?”姜恒说, “回房去罢。”
“我在这儿睡。”耿曙说。
姜恒刚露出某种表情, 耿曙便有点恼火, 说:“我有话想问,不是总黏着你,你就让我留一会儿又怎么了?”
姜恒:“你有什么话要问?就不能明天吗?”
耿曙却拉着他的手, 在榻畔坐了下来,固执道:“不,我怕忘了。”
耿曙沉默片刻, 姜恒以为他有心事,正好奇打量他时,耿曙忽道:“你说得对,恒儿,你说得太对了。”
姜恒:“我说什么了?”
耿曙道:“我看了你的外族外务书,也叫‘平邦令’罢。”
“嗯。”姜恒点了点头,耿曙又道:“你比我想的多多了, 我只常常苦恼,不知雍军要怎么办,你提醒了我。”
姜恒明白了,耿曙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他行军打仗的军事才华, 一定也将带兵当作了自己最重要的事去做, 不, 应当说, 最重要的是姜恒,次重要的,则是将军这一身份。
“从小时候你就很在乎,”姜恒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朝我发问,就是有关孙子兵法的。”
耿曙:“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在雍军里头,有许多不公平。”
生在世上,处处都是不公平,姜恒很想问他,你觉得雍人内部公平?郑人公平?梁人、代人、郢人就公平了么?中原世界,一样地充满了不公。
但他没有嘲笑耿曙的单纯,这反而是很可贵的。
“所以呢?”姜恒问。
“风戎人也好,林胡人也罢,还有氐人。大家一视同仁。”耿曙忽然抬眼,看着姜恒,说,“你不知道,那天你说‘我是天下人’的时候,就像让我惊醒了一般。”
姜恒觉得耿曙很有趣,这些他早就在书上读到过了,墨家的兼爱与非攻,道家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俱无非如此,这是天经地义的,还用得着特地去说么?
耿曙说:“我一定要让大雍对风戎一视同仁,不能让他们建了军功,浴血奋战,却止步于千夫长。他们都是我的弟兄……恒儿,你知道我说的这个弟兄,与咱们不一样。”
“我懂,”姜恒说,“他们都是你的部下,不是可以牺牲的棋子,也不是可以舍弃的辎重。”
耿曙的情感很朴素,他只能表达到这个份上,但他相信姜恒一定能理解自己。每次统计伤亡并上报,申请抚恤之时,那些战死的人都化作了虚无缥缈的数字,除了他们的家人,还有谁关心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背后,有着多少故事?
姜恒答道:“所以为什么我总让你只要达到目的,就尽量不要伤人,你算是明白了。”
耿曙想起的,却是小时候去掏鸟蛋,被姜恒阻止的那天。
姜恒说:“但要为风戎人争取,说服你父王,须得有技巧。”
“我的话,我自己说。”耿曙道。
翌日清晨,果然如太子泷所料,姜恒所奏顿时遭到了汁琮的警惕。
“我大雍建国至今,”汁琮说,“便以雍人治国为主,教化外族为辅。你一道变法令,便要将风戎、林胡与氐三族抬到同等地位,姜恒,你究竟有没有调查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
林胡人与氐人是不能在朝廷中做官的,风戎人则可以参军,晋升为武将,却不得入朝堂,姜恒提议之时,朝中登时鸦雀无声。
“变法所变,就是祖宗之法。”姜恒读完他的奏章,一条一条都说得非常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当廷赘述一次这么做的原因,反而朝众臣说,“先祖所立国法,距当下已过一百二十年,若是抱着建国之初祖宗之法不可废改的念头,那么我看所有变法统统没有必要了。”
这次姜恒所面对的,则是整个朝廷所有大臣的质疑。
“这个……”曾嵘显然也懵了,毕竟太子泷根本没有与他商量过。
汁琮根本无法接受任何外族站到朝廷上来,这是他的祖先所建立的国家。
“父王,”耿曙上前一步,说,“军队之中,也曾面临姜大人所说的弊端,我大雍军队,向来赏罚分明,但风戎人无论立下何等军功,都被堵在千夫长这一位置,不得再进一步。长此以往,将士们要如何愿意,为雍国卖命?这是我带兵四年来,始终注意到的,风戎人理应得到一样的军功并得以晋升!”
汁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