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目
新的香点好,那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便将整个熏炉都弄得喷香不已。
元晴将那熏炉塞回柜子里,将柜子上的锁重新锁好,这才按捺下心中的恐慌。
半夜时分,外头传来吵闹声,元晴皱着眉往外看去,赤着脚走到门口处,还未等他询问情况,门就被粗鲁地撞开。
醉醺醺的人将自己压制住,元晴吓了一跳,一晃眼,外头钟鑫看着他,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那落了锁的门。
那门像一张吃人的嘴,猩红的舌根,森白的牙齿。
听说草原的狼一张嘴能将羊羔的脖子活活咬断,羊羔动弹不得,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身下那向来翠绿的草原被染上腥臭的血红。
元晴小的时候不懂事,听外头的人说镇国府如何厉害,便央着姐姐带他去城墙外头瞧。
那会儿年纪小,他走丢了,一个人坐在边上,粉雕玉琢的,和那群乞丐坐在一块儿,显得格格不入。
扎营的士兵们没人理他,只有一个军医遥遥地瞧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带他去吃了顿饭。
军营里都是男人,憋久了说话总是带点黄腔,元晴听不懂,只看着那军医将那群壮硕的士兵们骂走。
元晴犯了困,缩在窄窄的板凳上打盹儿,还要让军医给他讲故事。
军医说人的身体很神奇,据说在那湘西密处,人若是受了伤,身上拉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时,便会那针线,一下一下地把伤口缝起来。
有的人伤着脸了,缝了一道刺眼的痕迹,远远看着,像是被人活劈了一刀正中脸颊似的。
那个军医说起话来格外有意思,元晴到如今都记得用针线缝伤口的故事。
温热的床铺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元晴四肢发冷,心想,若是真有这针线缝伤口的事情,此刻应当求求那军医过来,把他会/阴/处到后腰部分,尽数缝起来,也免得他这般疼痛。
日光浑浊。
元晴躺倒在床上,困倦得睁不开眼。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亲吻了他的额角,那人身上善用的香薰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兰花香气。
身体重得很,元晴昏沉地睡了过去。
秋末的蝴蝶已经不多了,家里公子不爱看花,下人便种了一些葱姜,瞧着郁郁葱葱的也好看。
昨日的事情将府中下人吓了够呛,钟鑫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对他们的警告他们不可能不听。院子不大,里头传来痛苦的嘶鸣声,也无人敢乱动一步。钟鑫与那群外人一样,站在院中候了一整晚。
屋门打开,下人们连忙跪拜下来,无人敢抬头。
其中一个照看菜园的小娃还不懂空中凝结的气氛是为何,他只是瞧着那站立在围栏上的小灰蝶颤颤巍巍的,似让一夜风霜击溃得不成样子。小娃瞪大了眼,圆溜溜的眼睛与那小灰蝶的眼斑一夜,干净澄澈。
小灰蝶终究还是落在地上了,小娃叹了口气,见一只鞋底都嵌着银丝的绒靴踩在那小灰蝶上,又匆忙地跨着步子往外走去。
小娃的惊呼声被旁边的管家死死捂住,半点动静都无。
院门关闭,一晚上的恐慌让亢奋的心脏再次回到了胸腔之中。
屋门再一次被人打开,刚起身的下人们又一次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元晴面色惨白,脖颈处留着极其刺眼的咬痕,密密麻麻,似要生生将他脖颈咬碎了去。他四下看了一眼,只见到一个小娃用他那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小娃年纪很小,见元晴紧盯着自己,勾着唇傻乐了一下。
元晴也轻轻笑了,招手唤他过来,说:“可愿意来伺候我?”
小娃瞪大了眼,连忙点头,拍拍衣摆上的灰尘蹦跳着跑过来。
热水一盆一盆地往浴桶里倒,小娃一看就是伺候过人的,动作灵敏,也不多问,乖巧得不行。
他帮着元晴脱了衣服,扶着他进入浴桶之中。元晴刚下水就攥住了小娃的手,满头的冷汗。
“公子?”
“你可有名字?”
“管家叔叔叫我富贵。”
元晴轻笑,说:“富贵.....好孩子,可见到窗外的花瓶,桌上有一封信,你帮我把那信放在花瓶之中,再插上一枝花可好?”
富贵点点头,问:“什么花都行吗?”
元晴抿着唇沉吟一声,道:“除开兰花。”
第135章 蟹黄虾盅
屋内落针可闻。
祝青松紧紧皱着眉,抱着肩膀站在窗户边上,表情十分冷冽。
樊桦看了他一眼,默默叹口气,摇摇头。
元晴是今年的状元,风光无限。他有心为自己姐姐报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向二皇子提出过去大理寺的意愿。运作一番后,有了少卿空缺,文帝自然将状元安置到了大理寺。
二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元晴借着傅骁玉的东风,与二皇子接触,将太子的消息传给他。他屋内有一个花瓶,每回有消息要传,便将消息贴在花枝底部,将花摆放在花瓶中,祝青松每夜会来瞧,若有花摆放在花瓶中,便会取走那支花。
元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人,他没有傅骁玉那般的聪明才智,只能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诉二皇子。
几次接触,祝青松对那个外柔内刚的元晴颇有几分好感。
而今日......
樊桦打开纸条,将里面的消息归类,有用的单独列举出来,准备呈给周峦看。
“左丞贪污受贿,证据以及足了,失去了左丞助力,还有兰妃一事可以做文章......”祝青松轻声说着。
樊桦停下动作,问:“所以呢?”
祝青松抿着唇,说:“元晴撑不住了。”
樊桦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道:“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事情。元晴要为他家姐报仇,要为元家那三十二口人报仇,无人逼迫他,这是他选择做的事情,合该承受虎口脱险不得的代价。”
“难道我们就看着他被太子......”祝青松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不是我们,他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莫说一副身躯,就是这一条烂命,能将自己恨不得食肉啖血的人掰倒,也是值当的。”樊桦轻声说着。
祝青松埋着头,樊桦以为他想清楚了,将整理好的信件塞到兜里,刚走到门口处,听到身后的人说:“他还没及冠,樊桦,他与我弟弟一般大。”
樊桦动作一顿,握紧了拳头,指尖将手心掐出了三四个血印,他这才推开门,往外头走去。
皇宫来来往往都是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些自己的弯弯道道,不足与外人道。
文帝秋末时病倒了,朝中大小事务分摊到了周璋、周峦两人身上,连侍疾都是一人一天,一点偏向都没有。
朝中大臣们都拿不准今上的意思,要说属意太子吧,这一天天的也没少给周峦安排事儿,要说属意二皇子吧,也没有把太子的位置摘了给二皇子的意思。
总之,文帝的心只有他自己懂。
周峦走在御花园中,前头带路的小太监活泼得很,不知道在这冷清的皇宫之中,怎么保持这般热情的,总归一路是叨叨了不少事儿,周峦听得稀奇得很,走到长生殿外,从腰间拿出一枚银锭子递给了他。
小太监瞪大了眼,接过后笑嘻嘻地说:“谢谢殿下,您与少将军一般,都是好人。”
周峦挑眉,怎么还有那小白脸的事儿。
小太监自顾自地说着:“上回奴才也给少将军引路去国子监,少将军给了奴才好大一个金锭子呢!”
金锭子......
周峦看到小太监手里头的银锭子,总觉得好似丢了份儿一般,轻哼一声后,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温润的玉石来,丢给了那太监。
小太监利索地接过,对着光瞧瞧,成色上佳!
他将玉石和银锭子一并揣好,看着周峦的背影还不忘磕头谢恩,道:“谢殿下赏!”
长生殿的门关了,何蕴乐乐呵呵地起身,拍拍衣摆的灰,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去。
说来讽刺,文帝住的寝宫叫长生殿。
长生长生,人总是怕死的,巴不得自己平平安安地活到七八十岁才好。取这么个名来,也没什么作用,在这个寝宫住过的人,就没一个人是善终的。
周峦跨过门槛,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蒋玉站在门边,太监服让他穿着没有一点太监的模样,宝蓝色的薄棉衣,上头绣着好些皇家的暗纹,这是蒋玉独有的赏。
“蒋公公。”
蒋玉回过神来,对周峦行了礼,说道:“二殿下,皇上刚睡过去,您在此歇息,奴才进去禀报。”
周峦拦住他,说:“父皇本就睡不好,难得睡着,让他多多休息。”
蒋玉也不强求,与他一人一侧,站在门外不执一言。
殿中也无旁人,周峦看着蒋玉,说道:“蒋公公伺候父皇......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蒋玉看向周峦,说道:“回殿下的话,该是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
周峦的娘亲厉漱蓉是文帝还是皇子时,便赐给他的。毕竟厉漱蓉有波斯血统,长得不与一般女子相貌相同,高祖不喜此女,便赐给了当时的文帝。
上一辈的事情,周峦并不清楚。不过他也有支持他的臣子,比如右丞张魁。
张魁曾与他说过,高祖是属意武帝的。可周峦却不这么觉得,他一直认为,高祖是属意文帝的。
边关历练,事情冗杂,看上去是在为武帝继位做准备,可每次武帝犯下顶点错误,高祖就会毫不留情地剥去他的权力。
高祖薨得十分突然,是生了急病,只一夜功夫就去了。当时并没有立太子,百官群龙无首,哄闹得不行。武帝以嫡子的身份,继位后火速肃清朝廷,在极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
而后,武帝改祖制、修订律法、再订业税,每一次都打在文臣命脉上,几乎把朝廷中的文臣都给换了个遍。
直到......武帝亲自出征,薨于边关。
周峦觉得不对,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像是少了一把钥匙,门就在跟前,让他有些急躁。
屋内传来些许动静,蒋玉推门而入,不一会儿出来,说:“殿下,陛下召见。”
周峦敛下心思,进入长生殿内。
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周峦眉头轻皱,将桌上的碗端起,说:“父皇用过药没?”
文帝脸颊凹陷,整个人病态得厉害,他撑着身子坐起,笑道:“用过了,端着的......可是虾盅?”
蟹黄虾盅,文帝最爱吃的菜。蟹黄和白米虾,闻着就是浓浓的咸香味道,色泽浓郁且适口。
“虾蟹性凉,父皇还是少用些好。”周峦补充道。
文帝如今食不下咽,吞吐困难,哪怕是自己曾经最爱吃的菜,也只能喝下那浓郁的汤汁,剥虾吃蟹已是不能了。
“你这话倒是耳熟。”文帝拧着眉细想,问,“蒋玉,可是谁有说过?”
蒋玉俯身,答:“陛下,先皇未去之时,常这般叮嘱您。”
文帝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像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般,笑道:“该死该死,真是年纪大了,竟把亲哥哥的事儿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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