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蝶
谁料罗锦年那里出了差子,他蹭的站起来,直直盯着宋凌说:“我已经给他道过歉了。”
季氏其实也不想自己宝贝到大的孩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打着圆场,笑着看向宋凌:“凌儿,大哥是不是给你道过歉了?”
将军和老夫人想要的不过是给宋凌一个交代,让他成为真正的少爷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因此重要的是道歉,而不是在哪里道歉。
宋凌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罗锦年细声说:“大哥说的是。”
老太君一拍桌子,手里把玩着的串珠子向罗锦年额头砸了过去,怒道:“罗锦年你真是好样的!打了你弟弟不算还要去威胁他吗?你接下来怎么办,是要杀了他才高兴!你个孽畜!到底是太纵着你了,纵的你无法无天!”
老太君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季氏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着。
宋凌的样子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而且依照罗锦年的性子来看,威胁人这种事他是真做的出来。
罗青山看看母亲,又看看委屈的小儿子,再看向站着的罗锦年,胸口一疼,站起来走到罗锦年背后一脚踹在他背上,罗锦年躲闪不及被踹了个正着,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正屋大门开着,屋外站了一溜的下人,这下别说面子里子连亵衣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罗锦年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深深看了眼宋凌,一言不发的出了正屋。
“逆子!你个逆子!”
“唰,唰,唰”
湖边的空地上,罗锦年把手里的鞭子舞的猎猎作响,仿佛空气里有个看不见的人,叫他恨之入骨,被他祸害的花草的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他对长的好看的人向来多几分宽容,今儿宋凌算是破了例了,他就是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他就是个杂种,罗锦年想和宋凌兄友弟恭的想法被野狗啃了干净,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宋凌这小子弄死。
不得不说老太君说对了,罗锦年现在真的在考虑怎么送宋凌这小子上西天。
所有人都认为宋凌小小年纪就懂事,懂规矩,只有罗锦年才知道他那仙气的皮子里包着什么黑芝麻心。
罗锦年鞭子挥的忘我,一个用力过猛把鞭子甩了出去,正好掉在湖边上。
天色已经暗了,湖边少有人来,连巡夜的仆人也不会从这里经过。
依照罗少爷的脾气,东西掉了再买新的不就行,为什么还要去捡?但这根鞭子不一样,这是田氏送他的十岁生辰礼,是跟在罗少爷身边最久的物什,是他的宝贝。
他弯腰在河边仔细摸索着,心里还在想着,这鞭子莫不是抽了宋凌沾上了晦气?
湖边杂草丛生,罗锦年找的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像人的脚步声带着摩挲草皮的沙沙声。
突然间后背被推了下,力气不大却足以让他失去平衡,罗锦年身体骤然失衡,原地挥舞着手臂想维持平衡,但最终还是一头栽进了湖里,在下坠中他看清了站在湖边的人。
是宋凌,他就那样站在湖边,连伸出的手都没收回,丝毫不带遮掩,月华温柔铺散在他身上,五官比月华更清冷,年纪小小已经能窥见日后遗世独立的风姿。
罗锦年的视力突然好的出奇,借着月色他看见宋凌在无声的做着口型。
他说,小畜生。
宋娘子若是没送宋凌去私塾,没了那些四书五经,那宋凌大概会成为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的人。
宋凌看的那些圣贤书给他套上了一层名为温润的好看绸缎,但他的骨子里没变,宋凌不知像谁,疯狂和狠劲是与生俱来的,那些尖刺都收起爪牙藏匿在绸缎下,若是有人不知死活的来触碰,那尖刺能扎的人血流如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凌是君子中的君子,他有仇十天就报了。
罗锦年猛砸进冰冷的湖水里,发出的声响不小,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宋凌的靴子。
“宋凌你个杂种,等我上来我非得弄死你!”
“宋凌你给我等着,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
“背后下黑手算什么男人,你有什么的和我去打一架!”
宋凌饶有兴致的听着落水狗的叫骂,他是文化人说不出这种污言秽语,眼下就当听个乐子。
直到“有娘生没娘养”这一句话出现,狠狠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宋凌蹲下看着扑腾着的罗锦年,瞳孔里酝酿着化不开的浓墨,他伸出只手按压在狗头上,使劲。
罗锦年本就扑腾了许久体力已经快耗尽,被这一按狠狠呛了口水,连叫骂的力气也没了只剩湖面咕噜噜不断冒起的水泡。
见罗锦年那张狗嘴终于不再吠了,宋凌松开双手,他在等罗锦年浮起来,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水里那条狗接着扑腾。
宋凌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乡下的玩乐也就几种,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在宋凌没成为文化人之前,这些事他也是干过的,因此他真没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鞭子要了他半条命的罗锦年居然是个旱鸭子!
他是厌恶罗锦年,他是嫉妒罗锦年,可他没想要罗锦年的命!
宋凌瞳孔紧缩,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往湖里跳了下去。
意识模糊的罗锦年看见有人朝他游了过来,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四肢像八爪鱼样缠住了游过来的人,并死死抓住不放。
宋凌高估了自己大病未愈的体力,低估了十二岁罗锦年的重量,他们像两条缠绕着的藤蔓,带着对彼此的厌恶沉进无边冰冷的黑暗。
共同沉沦。
第7章 起源
礼朝开国皇帝礼太祖原是前朝的一名武将,如今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前朝末帝伤帝暴虐成性,听信奸臣残害忠良,导致奸臣误国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上天不满伤帝降下天罚。
伤帝在位的最后三年,滴水未降,赤地千里,颗粒不收,随后爆发的瘟疫和蝗灾更让邕朝人口锐减大半,民间甚至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这时后有人看见天降紫微星于徐州宋家,宋家世代为武将,在徐州拥兵三十万,雄踞一方。
礼太祖为天降紫微星,上天降下新的紫微星说明对现在的皇帝不满意了,要选能者代之,反抗的烽火就此点燃。在各地均有大批起义军出现,但由于没有具有统帅力和真正有雄才的人物,起义军在邕朝骑兵的铁蹄之下犹如一群乌合之众,很快溃不成军。
这时徐州的百姓们自发跪在宋家门口,祈求着天降紫微星能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礼太祖走出家门看着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百姓泣不成声,与万民同悲。
礼太祖登上徐州城门,俯瞰这破败不堪的山河发出一声长叹,最终在下属和百姓的祈求下,礼太祖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于徐州起兵剑指邕朝国都会城,史称徐州事变。
后经历五年艰苦卓绝的战斗,礼太祖击败一众竞争者,大败邕朝军队于会城外的边江,那一天数不清的尸骨将边江水染成赤色。
礼太祖推翻邕朝的残暴统治,兵临邕朝皇宫斩奸臣首级挂于会城城墙受万人唾弃,伤帝终于醒悟,深感自己不配为帝不配为子,当不下这天下共主,禅位于礼太祖,后自尽而亡。
礼太祖改国号为建兴,礼朝成立,定都会城,后改名为上京。
当然这是民间的说法,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礼朝到如今的皇帝已经过了三百年,知道前朝真相的人早早作古。
然而事实是礼太祖见自家老东家不行了,动了歪心思,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宋家难道就是天生当奴才的命?宋太祖是个不信命的,就盘算着怎么把顶头上司搞下来,自家去那皇位上坐坐,看看上面风大不大,先是鬼祟的弄了个紫微星的谣言糊弄百姓。又等着邕朝军队被一群炮灰消耗的差不多,才在百姓的请求下“不情愿的”造了反,礼太祖是乱世枭雄,人间太岁神,最后他成功杀上皇城。
把不愿投降的前朝丞相咔嚓一下人首分离,恰好这位丞相大人和礼太祖有宿仇,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紧把人宰了,还安上个奸臣的名头,头颅悬于城门口受万人唾骂,权当给百姓泄愤。
伤帝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被迫“自愿”让位于礼太祖,可惜让了位也没讨得了好,被礼太祖凌迟于诏狱,伤帝吸着民脂民膏给自己养的是身赛肥猪,凌迟的时候可就遭了大罪,足足挨了四千多刀才咽气,伤帝要是知道有这一天那他估计会少吃点吧,伤帝死后,对外说是有感愧对万民,“自尽”而亡。
前朝皇室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在诛九族后礼太祖奇思妙想的来了个诛十族,第十族哪来?接到命令的暗卫冥思苦想,最终用他们聪明的小脑瓜想出了办法,但凡是和皇室有过接触的人统统算进第十族,杀了足足有上万人,真正的血流漂杵。
这还不算完,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什么天降紫微星都是礼太祖编出来糊弄百姓的,他怕将来有个什么李太祖赵太祖冒出来,也说自己是天降紫微星,将他宋家后辈也来个诛十族,那可就糟了。
于是礼太祖开始清算起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名将,在皇位面前什么兄弟情义山盟海誓通通都是狗屁,礼太祖用行动为我们展示了什么叫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翻脸不认人。
武将们集体遭了清算,礼太祖把名将杀了个一干二净,星熠熠生辉的礼朝被杀了个黯淡无光,捅个对穿,只留了个有些能力却好拿捏的罗家老祖给儿子,毕竟都杀光了日后外敌入侵却无人可用那可就糟糕了。
罗家先祖勉强够的上将星二字,但在群星闪耀的礼朝初期那是真是不够看,但他活到了最后,既不出众也不平庸,太出众只能下黄泉给兄弟们做伴,太平庸,废物是没用的,有用才能活下来,他是礼太祖一群拜把子兄弟们中唯一活下来的武将,最后的赢家。
自礼太祖开了头后,礼朝每位天子仿佛找到了稳固皇权的小妙招,那就是打压武将,偶尔出现个能力特别出众的,那你完了,会有数不清的皇家暗卫盯着你,指不定上茅房和妻子做运动的时候房梁上也会有个人盯着你看,只要找到你一丁点罪名,直接就是抄家灭族一套组合拳,实在是个品行高洁的没有罪名怎么办?那简单啊,随意给你编点罪名,反正皇帝想你死,你是怎么都不能活。
宋家得位不正啊,他们生怕哪天再出现个宋太祖把自家从皇位上拉下来也割上个十万八千刀。
武官们就在这样的刻意打压下一代比一代衰弱,罗家也曾受到打压,数次差点家破人亡,但罗家就像有贵人相助,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罗家威势在如今,也就是启泰年间达到顶峰,盖因为当今天子还不是天子时曾被狄戎俘虏,罗青山一人一骑奔袭万里于狄戎都城阿尔泰救出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宋允贤。
谁料到在三位皇子中正是这位谁也不看好,生母是冷宫废妃的三皇子成功胜出,坐上皇位。
三皇子登基后对罗青山信任有加,不仅让他执掌驻扎在狄戎与礼朝交界的十万精兵,封为镇国将军官居一品,还让他总管枢密院。
甚至一蹶不振的武官集团在罗青山的带领下都隐隐有崛起的趋势。
这下可就捅了蜂窝,文官集团被戳了肺管子一样难受,枢密院是什么?那是礼朝总管军事的地方,历代都是由文官执掌,只要枢密院还在文官手里,那武官就永远是拴着链子的狗,绳子拽在文官手中,让他们跪着就得跪着,指东他不敢往西,永远翻不了身。
可现在枢密院到了武官手里,这怎么行!这就是让狗有机会当人!武官被打压了几百年,早不成气候,所有利息蛋糕都被文官紧紧攥在手里,现在狗想站起来分他们的蛋糕就是要他们的命,涉及到利息,文官们放下了内耗,统一战线,化作嗜血豺狼,矛头对准由罗青山带领的武官集团。
当今颁布罗青山为枢密院理事的那一天,几百号言官有组织有纪律的开始死谏,朝会上的柱子都让他们撞了个坑出来,只朝堂上撞死的言官就以百计,血染今武门。
还有些官阶过低的言官还够不上上朝的档次,就寻个人多的菜市口,高呼一声奸臣误国,然后利索的给自己额头上撞个血窟窿,死的迅速。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闹了快半年,当今仍没改变主意,文官们明白皇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才消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放弃只是在静静等待机会。
罗青山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是被放在火架上烤,处境危险万分,只等他失去皇上恩宠的那一天,文官们就会想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把他和整个罗家撕的粉碎。
他自己对这状况心知肚明,但那是皇恩你不想受也得受着,罗青山只得捏着鼻子认下,面上还得千恩万谢。
罗青山为了避免风头过盛,给自己弄了不少负面形象,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怕夫人,当然这个不是编的,他是真的怕夫人。
罗锦年出生的时候,罗青山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终于有了儿子,焦虑的是他怕自己孩子长大后过于出众,引起上面猜忌,罗青山甚至想着,等罗锦年大了,告诉他要学会藏拙不要锋芒太露。
可罗锦年不知道咋回事,按着自己的方式肆意生长,成了个十足十的纨绔,京中出了名的漂亮草包。
罗青山又喜又悲,喜得是儿子是草包,悲的是儿子是草包。
他常夜里喝着酒感叹道:“我是千里挑一的人杰,夫人是十万里挑一的巾帼女英雄,怎么就生出个只有脸能看的儿子。”
父子俩中各有一个雅号,当爹的是木头人。
因罗大人每次上朝,都和个锯嘴葫芦一样,别人问啥他都说不知道,在外头遇见同僚了更加是一问三不知,绝不多说一句话。
当儿子的是金镶玉,罗锦年喜穿金戴银,整得花里胡哨在白虎街上纵马,被文人儒生见着了嗤笑道:“世人都以玉为美,偏罗公子喜穿金,莫非罗家是商贾人家?”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
话传到罗少爷耳朵里,第二天就让人寻了块足有婴儿脑袋大小的金块,在金块中间砸了个拳头大小的洞,镶了块极品的羊脂白玉进去。
第二天用金链子串起挂在脖子上,从白虎街骑着马把整个上京走了遍,最后放言道:“少爷我不止喜穿金,也喜带玉,还能金镶着玉一起带,一群破落户拿着指甲盖大小的玉石当宝,也不嫌丢人。”
说话间金镶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了无数人的眼。
罗少爷也就有了这个雅号,不是夸他,是讽刺他这个草包。
第8章 秋池
宋凌和罗锦年在鬼门关前滚了个来回,许是两人在阎王殿前还在互相推搡着让阎王爷看了心烦,给他们又推回了人间。
许久不见宋凌的罗青山带着仆人寻了出来,最后顺着杂草被压折的痕迹从湖里捞起了只都剩下一口气的两兄弟。
宋凌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不受自己控制,一会上一会下,一会身处火炉,一会又被扔进冰窖,他躺在床上,意识却还留在湖底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冰冷的湖水浩浩荡荡,让人窒息。
他又昏睡了许多天。
宋凌和罗锦年一起被捞上来,偏罗锦年是个皮实人,灌了两口姜汤下去,第二天连个风寒都没染上,精神抖擞的斗鸡遛狗去了。
宋凌可就遭了大罪,他本就没好彻底,这次落湖更加雪上加霜。一醒就成了个破风箱,“咳,咳,咳”的不带停歇。
饺子听的心焦,刚入秋就给宋凌穿上了夹着棉花的长衫,外面还要罩个狐狸毛的披风,就这样她还不满意,穿好衣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凌,看见有哪处漏风了连忙堵上,生怕那风吹走了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