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 第54章

作者:福蝶 标签: 古代架空

  扶着王氏的金元宝隔老远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倒也不是她耳朵尖,只是这名字过于富贵。

  在这礼朝能把买卖做起来的,后台,手腕缺一不可。而王家买卖能做到公认的天下第一,王家人撇开后台不谈,手腕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明。

  聪明人都不喜欢手下人也聪明,王氏自然也不例外,不同于金元宝的迟钝,王氏听见里头一声响,眼珠子一转便知这场官司很可能是转到她脑门上了。

  她亲热的挽起季氏胳膊,开了嗓:“弟妹在这审人呢?要说我也想起一桩事正要告诉弟妹,这不母亲爱礼佛吗,前些日子特意从江东带回来只手钏子给母亲。”

  被她挽着的季氏,眉宇间绕着忧思,左手不停拨弄念珠。

  宋凌见王氏这般坦荡模样,心知就算真是手钏子上出了官司,她也定有法子自证清白。

  况且眼下诸多长辈在场,于情于理都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田氏也不卖关子,知道她那四弟妹论口头上的功夫谁也越不过她去,直言道:“我自是信弟妹,但母亲可不是害病,而是中了毒,这该查的都要查个清楚。”

  她所幸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说,都要查,不是针对谁,她这一屋子寡嫂,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摊开了说,她们私下里指不定怎么琢磨。

  王氏很明显的愣了愣,显然也没料到老夫人是中了毒,“查,好好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母亲身上行此阴阴私手段!”人啊,一激动下手就没轻没重。

  不知是被王氏搭在身上的爪子给捏痛了,还是听到老太太中毒的消息过于吃惊,季氏拧着眉,低诵一声,“阿弥陀佛,”手中念珠越拨越快。

  “去把你说的手钏子取来。”

  瘫在地上的仆妇一骨碌爬起来,喏喏的应了声,勾着腰避开宋凌站得方向,往正院去了。

  老夫人晕过去时,身上的物件都被取了下来放在一处保存,此时也好找。

  偏院这一院子的主子因着老太太还未醒转,妯娌几个也没心思寒暄,个赛个的寒着脸。

  宋凌趁机扯了下自家先生袖子,将有小丫鬟来寻他的事说了说,田氏抬抬眉,宋凌会意:“已经让人拿下。”

  “拿来了,拿来了!”仆妇几乎是打着滚地跑到偏远门口。

  因为走得急,金贵的手钏子忘了用锦布包着,竟然就那么大逆不道的用手捧了过来。

  她跑得太急,脚下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倒在地。

  手钏子腾起,又铛铛铛落在地上。

  发出连续的脆响。

  这手钏子也是耐摔,这样都没断。骨碌碌滚了几圈碰到鞋面阻碍,不动了。

  有幸被金贵的手钏子挨着贱足的小丫鬟见主子们都没发话,谄媚地想将手钏子捡起来,现个好。

  她刚直起腰,准备伸手去捡手钏子,却被一声断喝吓得跌坐在地。

  “别碰!”

  说话的不是雷厉风行的主母,也不是一贯精明的四夫人,反而是向来以温和宽厚受下人爱戴的五夫人。

  白氏快步上前,取出手巾将手钏子严密的包起,伸出两根手指,捻着巾两角将手钏子吊起,得空安抚了一句:“有毒。”

  小丫鬟这才缓过神,她反应过来,跌在门前那人躺得委实也太久了些。

  她背朝天,面朝地,成一个大字形烙在地上,肢体僵直,许久都未曾动弹过。

  “凌儿。”

  宋凌会意,上前接过手钏子,白氏又叮嘱了句,“小心别碰到。”这才往躺在地上的仆妇走去,她将仆妇翻到正面朝上,卡着喉咙喂了几颗药丸进去,随后让人将仆妇抬了下去。

  擦拭着手道:“与母亲中的是一种毒。”

  在场众人眼神都变了,沉不住气的下人用自以为很隐蔽的目光偷觑王氏。

  金元宝恰巧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和我们夫人没关系!夫人是无辜的!”

  王氏时常会后悔将下人选得太憨了些,傻孩子,正常人都是先怀疑你这个送手钏子的,再怀疑你家夫人。

  你这一嚷嚷,大家不都先怀疑你家主子了吗?

第87章 千劫(三)

  宋凌掂了掂手钏子,翡石做底,隔间嵌着同色玛瑙和舍利子,长得就是老夫人会中意的模样。

  这手钏子金贵,寻常下人哪里敢用手去碰,一个不小心碰掉块渣子都够赔到下辈子。因此,中毒之人只有老夫人与刚才那仆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也太巧了些,宋凌心说,凶手若真想要祖母的命,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岂不自讨苦吃?凶手既然能悄无声息往手钏子上淬毒,那在祖母吃食中做些手脚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是说另有目的?宋凌眼皮狠狠一跳二婶还在孤鹜院。

  他又在心中将此事过了一遍,下毒为表,灭口为真,斟酌片刻:“我忧心祖母……”

  田氏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开口:“凌儿原是想去瞧他祖母,怪我慌了神直接把孩子叫了过来。眼下咱大人都在这理事,孩子在这也耽搁,凌儿你去看看祖母。”

  “可得慢些跑,仔细别摔着了,”王氏笑着嘱咐了一句,待宋凌走了又随口打趣道:“嫂子这手钏子的事,我可是被人害狠了,你向来是脂粉里的将军,多少男子都比你不上。管咱们将军府偌大个营生也没出过差子,再奸滑的管事,婆子,也没见谁能从你手指缝里溜过去。你这眼睛啊,比孙大圣的火眼金睛都厉害,可得替我明冤。”

  王氏不愧是做生意的,城府练得深似海,眼见手钏官司已经落到脑门上来,也着恼,仿佛笃定这遭事挨不上她的身。

  田氏最不耐的就是口头官司,与王氏妯娌多年彼此熟得和烂地瓜一样,见王氏那作派就知她心里有数,只是口头上花花。她懒得陪王氏唱大戏,不轻不重的翻了个白眼,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弟妹,叫他们都起来吧,既然都问过话了,天寒地冻的也没叫人一直跪着的道理。”一直沉默的季氏拨弄着念珠终于开了口。

  “大嫂这是不修闭口禅了?”王氏正愁没人搭理她,轻咦一声松开手绕着季氏转了一圈,“我听人说这闭口禅需得修满九九八十一天,嫂子这中途破戒岂不是功亏一篑?”

  王氏虽说在众多妯娌中行四,但其实年纪却只比白氏大了两岁,不知她是有意无意,平日里说话圆融精明,但某些时候却总爱戳人肺管子。

  果不其然。

  “啪,啪,啪,”

  季氏越发大力的拨弄念珠,“有人在当面受苦,哪能安心修佛。”

  “四弟妹你若无事就随我一同去服侍母亲,母亲要是醒了,身边没个把人照看成什么样子。”田氏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下人对季氏小声道:“大嫂,我们已经上了硬的,你既然已经破了戒,也就不碍事了,不妨再上上软的。”

  季氏微微颔首。

  且不提妯娌几个的官司,宋凌正在去孤鹜院的路上,迎面却碰上个护卫,急匆匆的,脚下也没了章法,一看就知道心里揣着事。

  宋凌一眼就认出这是他让守在孤鹜院的护卫,“站住,外男怎可在内院随意走动?”他喝一声给侍卫快撞上假山的侍卫提了神。

  “少爷?”护卫抬眼一见他,脸色精彩极了,一时惊喜一时恐慌一时急促。

  出事了,宋凌眉头一压,先抬出镇定的气场,他生就一颗寒石心,越遇上事越冷心。

  “人死了。”护卫脚彻底打了结,滑跪在地。

  “谁死了?”二婶若死了,那内奸的消息可就断了,不过二婶身边被他围的铁桶一般,内奸想派人杀她,难如登天。除非自杀,但二婶没理由自杀,她在意的杜春杏仍在府中,杜春杏奇毒未解,她怎么舍得放手。杜少伤那处他也派人盯着,可保无虞。

  应该是报信的丫鬟死了,果然有问题。

  “都、都死了。”护卫结结巴巴道。

  “什么?!”宋凌脸色一沉,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幕后之人对罗府的渗透远比他推测的彻底。

  死人已逝,重要的是活人!

  他曾答应二婶保杜春杏平安,二婶人已死,答应他的自然也没了着落。按他的性子自然不该再去管杜春杏死活,但二婶往日里不论是做戏还是出于怜悯,都对他照拂有加。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他也该照拂杜春杏,况且青葙庄首尾还落在杜春杏身上。

  古丘巴勒曾与他约定,他救出妩娘,古丘巴勒告知当年藏在狄戎人中刺杀他之人到底是谁。

  二婶已死,唯一可能知道妩娘下落的只剩下杜春杏。

  “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两具尸体守好,不许任何人靠近。”宋凌吩咐道。

  “少爷,死得可是二夫人,这如何守得住,”护卫欲哭无泪。

  宋凌自然清楚,府上一位主子突然去了,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足以将罗府炸得震三震,但若不艰巨怎算得上戴罪立功?

  他也不管护卫如何应对,往杜春杏处去了。

  杜春杏因着顶着茵奴身份,明面上是侍妾身份,住的地方自然算不上好。

  绕过一片青瓦的下人房,再出回廊。

  有数楹精舍,杜春杏就住在其中。

  她带来的小丫鬟正坐在门口小凳上支着脑袋犯困。

  这接连发生的事太多,太大,宋凌也没了端样子的兴致,冷着脸唤醒小丫鬟,让她进入禀告。

  小丫鬟揩着泪花子站起,先是被突然出现的俊俏郎君晃了眼,小声喃喃道:这梦里的郎君也忒俊了。”紧接着又被郎君身上腾起三丈高的寒气冻了个哆嗦,被下了定身术般同手同脚的往里走。

  不一会儿,杜春杏带着面巾亲自来到门前,把宋凌往院子里引。

  一路上还没忘了自家扮演的身份,时不时就用手巾抵住眼角清泪,伤感两句,我家老爷云云,全然不知她早被茵奴卖了个干净。

  宋凌耐着性子陪她唱了一路,终于在下人都退下,除他二人再无旁人时。

  罗家家大业大,占地极广,就算是偏僻的小舍也有单独的院子,杜春杏不便将宋凌引到室内,便让他在石桌旁稍作,自己进屋沏茶。

  刚一转身,忽听有人唤道:

  “杜春杏”

第88章 千劫(四)

  杜春杏这个早早不被她舍弃的名字再一次被人唤出,她曾想过身份被戳穿时会是如何情形。最糟糕的不过是被罗府发现,将她这不贞不洁的罪人送上绞刑架。

  她早些年间倒也没想过活,但现如今茵奴为了她们母子每日每日踩在刀尖上,怎能辜负?

  “杏娘厌我至深,自不可能在我这处,郎君来此处寻……”杜春杏回过身,带着笑替自己找补。

  “茵奴,”宋凌截断她的话,接着吐出让她胆战心惊的名字,“二婶已经死了,娘子不必再多废口舌,我今日来此也不是想将娘子如何,相反,我答应了二婶寻大夫替娘子解毒,日后也会照拂娘子。”

  “死了?”杜春杏看见眼前人嘴唇一张一合,捂着耳朵想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却只听见一片聒噪的蝉鸣,“茵奴,有蝉在叫?”她又轻声询问。

  杜春杏松开手茫然抬头,已入腊月何来蝉鸣?

  都是妄念。

  宋凌少得不能再少的良心难得的从犄角旮旯里重见天日,他转个身位为替杜春杏拦住冷风。

  一时静默。

  半晌,杜春杏拧着细瘦的腰杆背对宋凌,幽幽的说:“郎君有何事直说便是,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望你能记得承诺,保妾平安。”

  宋凌对命途多舛的女子总是多两分怜惜,或许是因为被他毁了一生,又毁了他一生的生母。又或许是因为被困在高宅深院,折断羽翼的养母。尽管这点比起他的黑心肝来说少得可怜,但也足够他施舍不值一提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