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icaitang
冯武等人欺他是个哑巴一应路线当着温姝的面经常谈论,若将一行人欲走水路出城的消息透露给易欢与陈司礼,这二人必定想法子阻止,他们能想到的办法温姝也能想到,无非就是断了那道险峻的吊桥。
而有一件事这两个人不知道。
温姝在工部呆了几年,工部主水利,这一行需观天象,需懂营造,涉及科目杂学繁多,温姝在工部跟着的大师又曾在钦天监任职,是以学了些观象断云的皮毛,近些日子朔方城天气炽热湿潮,时常觉得呼吸困难,夜间常现龙尾状的云,或许暴雨将至。
而由于北方常年大旱,温姝尚不能断定这暴雨是否会如约而至,唯一能确定的是,以他过去对朔方城抗洪设施的了解,一旦天降暴雨,护城河狭窄的河道将使水位将上升极快,由于当地官员懈怠渎职,堤坝低矮杂草丛生,甚至有生锈的地方,一旦洪水越过堤坝,便将酿成大祸。
若没有暴雨易欢与陈司礼或许能虎口逃生。
若这暴雨天降,莫说那群反贼,即便是易欢与陈司礼,他们在离护城河最近的地方,又怎么能逃出生天?
这一切都是天意。
温姝躺在布满杂草的地面,听着外头风雨交加,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像一个疯子。
不是有考虑过朔方城的百姓。
然而他并不能确定暴雨是否会来,也深刻的知道即便他提前告知当地官府,以当地官府不作为的态度来看也很难有所行动,说不定会将他所言当成一个笑话。
温姝知道自己变了。
他变的难以感受别人的痛苦,成为一具装满仇恨的干尸。
他在等着被京城寻找他的人发现。
这一路上无论是落在冯武手中还是落在易欢手中他都留着自己的暗迹。
他不需要等那两个人回来救他。
这时候想必朝廷来寻他的人与当地官府的人在水榭楼前汇合了。
朝廷派来寻他的人是谁?
或许是陈昭。
陈昭一定不知道,他一直在寻找的人设计杀了他的弟弟。
易欢与陈司礼还不知道这群人中了断肠的毒,就算将来论功行赏,他们也不过是做了无用功,从头到尾都被温姝算计在手心。
温姝的手中沾了许多人的血。
他想,他不仅变成了干尸,也变成了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交加的废宅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温姝闭着眼睛,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打开了废宅的门,风雨倒灌入室内,阴沉的天似城外肆虐的洪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如温姝所料,陈昭与当地官兵在水榭楼前遇到。
这时候的雨已经下的很大。
当地官府调查冯武被毁去面容的尸体一无所获,而陈昭沿着温姝的暗迹来到了水榭楼。
陈昭亮出了身份,并与当地官府交换情报,陈昭寻温姝而来,水榭楼的食客又纷纷说镖师携带一个漂亮的女奴,温姝被认成女子是常有的事,出事的这群镖师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可能性极大。
当地官府决定协助这位京城来的将军,知府亲自出面,决心找到丢失的侍郎大人,并将这群反贼逮捕归案。
陈昭一行沿着温姝留下的记号冒雨寻到废宅的时候,废宅中漆门大敞,里头狼藉一片却空无一人。
陈昭正心下焦躁不安,却听到有人向知府急报,“护城河决堤了!”
陈昭猛地回头看向知府,知府冷笑,“才下了多长时间就决堤了!怎么可能!”
陈昭不喜知府颐气指使的语气,沉声道,“仔细说来。”
知府敬畏不语,那报信的下人便娓娓道来。
陈昭越听眉头越皱。
“沿岸可有人家?”
“并无,都是田地林木。”
“若不控制多久能淹没城中?”
“要看这雨势。”
“现在前头有多少人?”
“附近的村民都背着沙袋扑上去阻止了,但是很难,所以才报了官,听说还捞到了不少黑衣尸体。”
陈昭心知,这许多黑衣尸体必然是那群红花教的漏网之鱼。
而温姝去了哪里?
陈昭此刻已再顾不得,突发灾害,先救了百姓要紧。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灾打破了一方小城的安谧,附近村庄的百姓和当地官兵都去了,连陈昭带着的京卫也跟着一起,这瓢泼大雨却没有分毫停止的趋势。
大雨足下两日夜才停。
雨停的时候城内一片狼藉,所幸陈昭指挥得当,极大降低了伤亡人数,陈昭一封奏折将朔方洪灾上报天听,朝廷罢免当地知府,朔方暂由陈昭军事接管。
温姝是在洪水退后第二日被陈昭的人找到的。
找到温姝的地方在离护城河最远的一处亭子。
随之一起被找到的还有陈司礼的尸体。
温姝身上的白衣鲜红,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洪水退后潮湿的空气中裹携着淡淡腥气。
陈昭从未想到再次见到自己的弟弟竟然是这般场面。
他控制着杀人的冲动询问温姝。
温姝神情不悲不喜,“你弟弟做了逃兵,他逃到了朔方,遇到的时候我刚刚从贼人手中逃走,他二人将我绑在了这座废弃的宅子,他与易欢立功心切去追杀歹徒,后来在城外遇到洪水,他们被洪水冲走,谁知陈司礼大难不死,竟又回来找我带我离开废宅。”
“后来呢?”
“后来陈司礼就死了。”
陈昭神情痛苦,“怎么死的?”
温姝仿佛陷入了某种让他困惑不解的回忆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陈司礼打开了囚困温姝的那扇门。
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在滔天的风浪中抓到了一块木板,他想活下来。
至少要活着去打开锁住温姝的那扇门。
礁石划破了他的膝盖,猩红的血飘荡在水中,远远还能看到几具浮尸。
有无辜百姓的尸体,也有红花会的教众。
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在喊,“那里漂着一个人!”
附近下游的渔民救了他,陈司礼对村民道,“上游决堤了,快跑!”
渔民本是趁这样的天气想出来打捞些珍稀的鱼,见陈司礼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便信了他的说辞。
没过了多久,上游泄的洪水便蔓延到了下游。
官府那时候还在抓捕红花会的教众,对护城河的灾情全然不知,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司礼在雨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雨水从他的眉眼淌下来,落到了脚尖。
越往城内风雨越小,然而陈司礼知道,再过不久城内也将血海滔天。
他脚步越发急切起来,握住刀的手在颤颤发抖。
无水无食的温姝被关了几日,也不知道是否活着。
他终于推开了那扇心心念念的门,看到温姝狼狈地蜷缩成一团,浑身湿透的像一件单薄的衣裳。
陈司礼将温姝抱了起来,却没有给温姝松绑,他说,“温姝,我来带你走。”
温姝却并不想跟陈司礼走,他没有想到陈司礼竟能从这样的洪水中活下来,甚至还有体力回来找他。
温姝索性下巴放在了陈司礼的肩头,水鬼一样垂下了海藻一样的发。
在这个深沉的雨夜里,陈司礼终于将他一辈子的求而不得稳稳托在了背上。
“你为什么没死?”
“因为我要回来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
“但我想救。”
温姝的袍摆在陈司礼的胳臂处晃荡,白的像照亮黑夜的光。
陈司礼冰冷的心脏温暖了起来,像负着自己的太阳。
明明他之前对温姝不好,这份喜爱也不知从何而来,或许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落地生根了,只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常年纵溺于欲望,后来把爱错当成了欲,一步错步步错。
易欢曾经问他你是否动心,当时的他只会辱骂温姝爬上了谁的床,借恶毒的诋毁来证明自己对温姝的不喜,自欺欺人地以为由此便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人心若如此好控制,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军营让他成长了起来,许多他曾经在陈家的庇佑下看不到的苦难显露于眼前,陈司礼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时候才发现他与温姝相遇在了最错误的时间。
彼时温姝还是一块璞玉,他却是一块顽石。
如今顽石受到点化,璞玉却已经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