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梓
杨晏清顿时被逗笑,抬手勾着萧景赫的手指拽了拽,嗔道:“萧景赫,你好生黏人啊。”
“先生不喜欢?”萧景赫执起杨晏清的手指吻了吻,眉梢轻挑,嘴角含笑。
“喜欢。”杨晏清趴在桌面上嘟囔,“就是腰说它不喜欢。”
“知道先生有事做,这几日不闹你。”萧景赫的手臂自杨晏清背后伸过去将人横抱在怀里,抬脚往内室走:“连家那边我去探一探,正好我同连家还有些旧账要算一算。”
“屋子里闷。”杨晏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萧景赫怀里窝好,“连家与靖北军有旧怨?”
萧景赫脚下一转朝着后院的荷花池走去:“暗一查到我父亲在与蛮族战场战死那役中丢失的战刀,当年不知为何落在了连家手中,进献给了周帝,如今就放在九鼎塔里。”
九鼎塔是周国建立之初便修建而成的一座七层高塔,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周国从各地搜罗而来的无价之宝。有传闻道周国的九鼎塔内保管着周国的立国根本,因而九鼎塔内机关重重,守卫森严,百年来还尚未有人能潜入九鼎塔内全身而退的先例。
那柄战刀是靖北王世代相传之物,在萧景赫这代却从未见过。萧景赫与靖北王的关系并不亲密,但靖北王的战刀被敌国与那些珍奇物件收束放在一起,的确是有辱靖北军声名。
“诸事小心。”杨晏清被这人轻放在荷花池旁边的躺椅里,勾着萧景赫的头低下来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
见萧景赫离开,杨晏清对旁边候着的婢女道:“唤周姑娘过来。”
***
刚走出府没多久,暗一便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沉默着递给萧景赫一封信。
萧景赫认出上面的字迹是萧允,眯了眯眼,撕开信封。
一目十行的看完,萧景赫双手一合,纸张顿时化为齑粉飘落在地上。
当年安郡王手中的皇室暗卫早已经归拢到了萧允手下,在重新洗牌换了一批人之后,短短几月时日,萧允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有任何筹码的小皇帝了。
前世周国并未有灭国亡国之灾祸,但是萧景赫清楚的记得,就在他登基后的第三年,周国的九鼎塔忽然烧起一阵大火,大火之中焚毁了无数珍宝秘密,最终出手救下九鼎塔的便是那个突然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周国国师。
只是随后那周国国师整个人便如同被烈火焚身,煎熬了三天才死去。
萧景赫本来并未将九鼎塔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萧允却传信言那九鼎塔的六层放着的全是有关大庆官员机密以及大庆皇室一些被窃取的情报,更有甚者,靖北王当年丢失的战刀也在其中。
除了萧景赫与芳姨,世间再没有活人知道那柄被收入其中的战刀刀柄里,藏着证明靖北王一脉乃是前朝遗孤的证据。这把战刀萧景赫找了太久,而这些动作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踪迹。
靖北王一脉的身份必须是一个永远埋藏的秘密,一旦暴露,萧允绝不会容忍靖北军这样一个被前朝血脉统领至今的军队。
思忖了片刻,萧景赫对暗一道:“回话过去,就说这场交易本王应下了。”
萧允知道杨晏清在周国,也同样知道萧景赫在周国,却在萧景赫去信直截了当问出怎样才肯真正让京城帝师病逝,让杨晏清常驻青州时,提出一年内用周国来换杨晏清这样一个明显刁难的要求。
这小崽子到底还是看不得他二人在一处啊……啧。
萧景赫熟悉杨晏清,知道这人来周国绝不只是想来看看这般简单,却也明白杨晏清做事一向稳妥不会冒进,一年内让周蓁蓁那个黄毛丫头登上帝位,这样的事哪怕是杨晏清去做也显得天方夜谭了些。
只不过……
杨晏清不清楚周国中冯家的蛰伏势力,但是曾经与萧景赫暗中对峙的,可一直都是冯经纬变法之后国力昌盛的周国,冯家势力不可一世的周国。
除了被联手打压的冯家,还有什么能让如今周国的帝王与连家忌惮于心,杯弓蛇影?除了连家与薄情寡义的帝王,又有什么能让曾经权倾一时的冯家怨恨滋生,仇恨于心?
想要在一年内收服周国,不容易,但要是想在短时间内让周国乱起来……
萧景赫这人的骨子里从来都是带了疯劲的,以前投鼠忌器诸多顾虑,可如今他知道不管闹出什么事来,背后都有一个杨晏清兜底,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将暗卫营中擅长刺杀的人都调过来。”
“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放出去?
萧景赫:无辜.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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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教导【一更】
“见过先生。”
周蓁蓁换了一身襦裙, 过来的时候对着杨晏清十分有礼的拱手躬身后才跪坐在杨晏清对面的软垫上。
杨晏清不知何时让人将躺椅搬走,此时也跪坐在小桌前,桌上上了壶茶和一碟撒了糖霜的面果子, 桌边的小香炉还是袅袅向外飘着乳白色的烟,一股淡淡的檀香气。
“我不会收你, 但殿下但凡所需,我都会尽力教导。”杨晏清拒绝了周蓁蓁要斟茶的动作, 给茶杯中倒了一杯放在周蓁蓁的面前, “殿下, 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而我, 也不过只是殿下如今暂且信得过的谋士幕僚罢了。”
“先生为何如此绝情?”小姑娘咬着下唇, 闷闷不乐道, “当年可以收学生, 为何现在就不能收我呢?或许几年之后, 周国归于大庆,再也没有异国异政之分, 先生如今收我,以师生情谊督促监察周国内政不是更加稳妥吗?”
“师生情谊……”杨晏清笑了笑,“殿下, 今日杨某给殿下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永远不要用所谓的情谊去绑缚玩弄政治。”
师长如父,杨晏清已经将所有能倾注的心血尽数浇灌在了那只狼崽子身上。
他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学生,而那个学生已经足够优秀。
“情谊这种东西最是美好又脆弱,破碎之后一片狼藉, 着实不是什么当用的东西。在这朝堂上, 永远没有情谊, 只有利益。”
“殿下身为女子,若真想要争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比那些眼中有情谊的人更狠,更冷,更孤独。”
周蓁蓁心头微震,将杨晏清的这番话在心中反复思量咀嚼,轻声道:“难道要坐上那个位置,注定就要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吗?”
“殿下可以不冷酷,也可以多情——只要承受得起失去的痛彻心扉,信任被背叛的锥心刺骨,以及对得起心软事败后那些支持殿下的亡魂。”杨晏清此时在面对着周蓁蓁的时候,态度已经不是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而是真正将她放在了接下来教导辅佐的君王位置上,“殿下首先要清楚一点,您……或者我们,将要做的事——”
“叫做谋逆。”
周蓁蓁的脸色一白,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在做的,在为之努力的是国师所言的顺应天命,是父皇所说的保护子民,从未深切想过将要踏上的究竟是什么道路——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
“我曾经做的是扶持幼帝,匡扶朝政的事,手中斩杀谋逆之徒数以千计,勤政殿外流血不止。”杨晏清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温和而斯文,就像是在说着某个话本子上值得称赞的故事,“殿下,自古以来,谋逆失败永远不是个人的成败,而是一群人,几个用利益绑在一条船上的成败。若是成了,殿下便是周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其后是否真的愿意带领周国归顺大庆,也是殿下自己的决定。”
“倘若败了,就像当年我肃清乱党余孽时一样,殿下身后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可以活。”
世事无常,就连杨晏清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坐在敌国的境内,思忖着曾经厌恶至极的谋划。
杨晏清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眼神中带上了一抹不安,叹了口气道:“我不会问殿下背后都站着什么人,手中又有什么筹码,但,如若殿下是真心想让我出手辅佐殿下登上皇位,最基本的一点便是不论发生什么,想要做什么,事无巨细,告知于我。”
周蓁蓁与萧允不一样,她是周国先帝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幼时在先帝活着的时候过着的是掌上明珠的生活,周帝即位后虽然对她多有苛刻,但她女子的身份也令周帝并没有过多注意到这个不会去争夺皇位的妹妹。
她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种天真的烂漫,而如今杨晏清最先要做的,就是将这种天真烂漫捏碎,让她知道接下来要走的路并不是什么美好故事中的跌宕起伏,而是杀人不用刀,言语不见血的谋逆。
周蓁蓁背后的人,效忠的不可能是这个还带着天真稚气的小姑娘,他们效忠的可能是逝去的先帝,也可能是不知道在周国扎根多久的代代国师,而周蓁蓁要做的,首先便是将这些心思各异的人真正收为己用。
否则就算将来在各方势力倾轧下登上皇位,周蓁蓁也绝没有开口决断的权利。这对于杨晏清而言,实在可以说是一场得不偿失的交易。
“可……要怎么收服他们?”周蓁蓁皱起眉,那些人都曾经是先帝留下给她授课的老师,又或者是内廷里能护住她长大的嬷嬷太监,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从无半句不是,“怎样才算是收服?”
“当殿下需要他们去死,而他们毫不犹豫照做的时候,他们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殿下的人。”
“这不可能!”周蓁蓁下意识道,“内廷的宫女嬷嬷们或许可以,但是老师他们……”
“殿下可以做到。”杨晏清抬手轻抿茶水,不紧不慢道,“因为有我。”
“可是……”周蓁蓁在吐出这两个犹豫的字眼之后又咬住下唇,其实她很明白,杨晏清如今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现如今她手中的人,背后的势力,效忠的,看中的都并非是她,只有面前这位看不透又摸不清的异星才是真正与周蓁蓁有着利益交易的人,也或许可能是唯一一个目的与周蓁蓁相同的人。
恍惚间,周蓁蓁忽然明白过来杨晏清所说的话。
是啊,走在这条路上,维系合作势力最结实的纽带从来都不是情分,而是利益。
情分太过虚无缥缈,人性也难以定量权衡,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可以操纵的握在手中的东西。
周蓁蓁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灼热,那是对于权利的欲望。
她再一次拱手,这一次并没有将自己的坚定有力地开口:“请先生教我!”
有欲望是好事。
杨晏清的唇角微微上翘,这个小姑娘是个可塑之才,很聪明,识时务,除了眼界学识这种可以轻而易举教导的东西,还差最后一点。
手段和心性。
萧允那个自小挣扎着活下来的狼崽子一开始就拥有的东西。
“殿下觉得,连家的那位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蓁蓁敛目思索了一阵,慢慢道:“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有着足够美丽柔弱的外表,永远保持着良善模样,正值女子最美的年岁日日吃斋念佛,却能十几年如一日的紧紧抓住皇兄的心,使得皇兄在登基之后,不顾皇位稳固,被人稍加挑唆就对冯家下了手。只不过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皇子,听闻皇兄一直想让皇贵妃诞下一位皇子。”
“她好似从来不在意皇宫中的妃子争宠,后宫争斗,也不对母家炙手可热的势力加以干预阻止,任凭连家如今走到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却冷眼旁观。”周蓁蓁回忆着记忆中的那位女子,越梳理越能看清之前并未发现的东西,“她……与后宫里的那些妃子都不同,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皇兄?”
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周蓁蓁居然有了几丝惊讶。就连她都明白,后宫女子捧着一颗真心去全心全意爱一位帝王是一件多么离谱又自寻死路的行为,更别提她的这位皇兄更不是什么情种,三宫六院,燕肥环瘦,皇兄虽然给了她后宫万人之上的地位与宠爱,但也不过是一个后妃罢了。
周蓁蓁不再询问杨晏清,而是放轻了呼吸想着这其中的关跷,皇贵妃若是做了什么事担忧报应到自己的孩子身上所以吃斋念佛也是理所应当,可这又和他们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连皇贵妃为什么会被先生单独提出来?她为什么会如此特殊?
……作为一个从皇子时期便陪伴,其后更是为了夫君大业让出正妃之位让心爱的夫君迎娶更有助力的女子,她不仅仅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妃子,她的不一样来源于皇帝对其一心一意心意的信任!
是信任。
周蓁蓁猛地抬眼看向杨晏清:“先生想让我接近皇贵妃,借皇贵妃的手去影响皇兄的决策?”
杨晏清笑道:“善。”
“可皇贵妃一颗心都在皇兄身上……”
“那是在周帝还未称帝之前。”杨晏清面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浓烈而纯粹的爱意最易滋生更汹涌的恨。曾经的感情有多么奋不顾身,便越是想要得到与之相匹配的爱意回馈。
而付出的越多,在那份心意被帝王踩在脚下践踏再轻飘飘塞进珍宝赏赐当做补偿之后,便会酝酿出最强烈的恨意。”
“有冯家前车之鉴膈应在先,周帝不可能再立其他女子为后,而在皇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妃嫔再得宠也不过只是个妾罢了。”
“殿下要做的,就是在这份恨意之上淋上热油,让这位周帝信任如左右手的枕边人去争抢周帝不愿意给出的东西,让周帝忌惮猜忌连家人,终有一日举起屠刀。”
“倒了一个辅佐称帝的冯家,可以被看做是帝王想要掌权,可若是再倒下去一个替帝王做尽腌臜事的连家,如此薄情寡义的帝王,要多么眼界浅薄的世家才会去选择继续与虎谋皮?”
“可皇贵妃不掌后宫凤印,向来不参与后宫争斗俗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要如何才能接近?”
这些年来,想要走皇贵妃这条线影响连家或者争夺盛宠的人不计其数,可事实便是,前朝后宫皆无人能打动这位没有丝毫破绽的皇贵妃。
“这样一个女子,本该在男人眼中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是一颗真心挂在丈夫身上的最完美的柔软,温婉良善并不稀奇,但日日吃斋与佛经为伍,又是为何?”杨晏清轻轻点了一句,点到即止。
周蓁蓁顺着杨晏清的思路猜测:“是她曾经做过什么事?”
杨晏清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手指绕着那香炉中飘散出来的袅袅烟雾:“是孩子。”
“孩子……公主?”
“皇贵妃或许更爱她的夫君,但同时宠妃所诞公主能在后宫手段中活下来,她也一定付出了诸多心血。殿下同为公主,年岁即将议亲,这将会是一个极佳的借口去拜见这位不理后宫俗事,不染前朝权势的宠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