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而这次谁都没跟着,只有尚瑾凌上了马车,而且这人坦然地坐在杨家的马车里,拿着毯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看得对面方瑾玉脸色一黑一白,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却没有胆子踹上一脚。
杨慎行坐在中间是一回事,颠簸的马车掀起车帘,能看到双胞胎骑马跟在马车两侧,两个不太好惹的女人就盯着这个车厢里。
“他还真没把自己当做外人。”方瑾玉眼露讽刺地嘀咕着。
杨慎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尚瑾凌犹自闭上眼睛,没搭理他。
进了山,山路就更加颠簸了,尚瑾凌不得不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然后不客气道:“我渴了。”
方瑾玉冷笑道:“那就憋着。”
尚瑾凌于是看向了杨慎行,“杨大人,学生想喝水。”
“外祖,不用搭理……”
他字未落,杨慎行便道:“来人,送茶。”
车外,坐在外头的下人立刻递了一个竹制水壶进来,“大人。”
杨慎行道:“给尚公子。”
尚瑾凌看着面前的水壶,眼里有些嫌弃,“没有杯子吗?”
下人道:“尚少爷,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哦……那我就不喝了。”尚瑾凌说着又靠回了车厢。
方瑾玉看不过去,“你事情怎么这么多?你故意的!”
尚瑾凌道:“我不太高兴。”
“关我们什么事?”
“我吃完午饭,一般都要小睡片刻,现在我睡不成,你说是谁的责任?”尚瑾凌理所当然地问,“况且还是帮杨家的忙,更加不高兴。”
“你待如何?”这是杨慎行开了口。
尚瑾凌道:“我记得姐夫身上的罪名已经清了,但是他的功名还没还回来。”
方瑾玉嗤了一声,“这是皇上下的旨意,你有本事跟皇上说去。”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到杨慎行道:“好,学礼之前是举人,老夫可以上奏恢复他的功名。”
“外祖……”方瑾玉有些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
尚瑾凌学着方瑾玉也嗤了嗤,“说得好像是施舍一样,这本是杨大人您欠他的。”
杨慎行没理会这句奚落,“还有什么事?”
尚瑾凌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三司条例司,名存实亡,不过存在就行,让姐夫在里面挂个名,位置嘛……就您往下数一个就可以了。”
“你还真敢不客气,区区一个举人,凭什么能拥有这样的地位?”方瑾玉质问道。
尚瑾凌耸了耸肩,看了他一眼,“三司条例司里面,除了不是举人以外,哪一个干正事了?搂钱的能进,真正为了新政为了百姓的就不行了?若是如此……”尚瑾凌吐出两个字,“停车。”
“你……”方瑾玉简直要气死了,他看向杨慎行,“外祖,您不能受他威胁!”
杨慎行皱了皱眉,看向尚瑾凌,后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若您没有下定决心重用姐夫,只是权宜之计,不如调转回去,免得在虞山居士面前更丢脸。”
杨慎行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学礼有此之才,老夫必将尽力。”
尚瑾凌抚掌一拍,“杨大人爽快。”
方瑾玉:“……”居然真的答应了!他看着优哉游哉的尚瑾凌,眼睛仿佛充了血,心中简直跟有蚂蚁在啃噬一般的难受。
他并不在乎高学礼的功名和职位,他不平的是尚瑾凌居然敢向杨慎行提要求,而后者竟然也答应了。
从记事起,方瑾玉就跟嫡兄比较,身体不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学问,方文成为此恨不得将他与尚瑾凌交换身份。让他一直觉得,除了出身,他样样都比尚瑾凌强,后者不过是会投胎罢了。
可在今日,尚瑾凌三言两语就让杨慎行重视并且一再退让,让方瑾玉深切地明白,他之前不过是自鸣得意,其实除了身体,他什么都比不过!
马车在要摇摇晃晃中渐渐停下,最终车外的下人禀告,“大人,到虞山书院了。”
“凌凌。”双胞胎下了马,站在车门外喊,尚瑾凌于是起身,准备先行下去。
然而杨慎行忽然问了一句,“尚公子,你就那么肯定,宁王会放学礼过来?”
尚瑾凌下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惊讶地说:“问我呀?”
杨慎行看着他,“难道你未曾想过?”
尚瑾凌拢了拢衣袖,理直气壮道:“当然,学生只是区区童生而已,已经帮这么大忙了,就别要求太多,这是您跟姐夫该解决的问题。”说完,他就走出车厢,尚小霜伸过手道,“凌凌,来。”
他微微一笑,“多谢姐姐。”接着扶着尚小雾的手下了车。
第146章 却师
尚小雾已经见识过文人之间一口绕耳朵的话,很不想跟着进去,最终双胞胎决定参观书院,而方瑾玉却跟着进入那空旷富有古韵的庐中跪坐。
尚瑾凌已经与虞山居士达成共识,自然这番谈话也不会有剑拔弩张的硝烟味,更多的便是商议接下去将人调任过来推行新政之事。
“高学礼毕竟是宁王手下,贸然将人请过来,必然先得宁王点头,不知道该由谁去请比较好?”杨慎行慢慢开口道。
尚瑾凌端起面前的茶水,没说话,然而水入喉之后却露出惊讶,这水竟有一股清香,还有一点点甜味。他抬起头,只见对面的华夫子正冲着他笑,“甘草所泡,尚公子可放心喝。”
尚瑾凌瞬间笑眯了眼睛,抬手拱了拱,“华夫子费心了,好喝。”
虞山居士看在眼里,说:“老夫修书一封,还请杨大人一同相邀,宁王若深明大义,必然不会多加阻挠。只是高学礼为白身,在雍凉有宁王支持,自可以大展身手,然而云州之地……”
说到这里,杨慎行看了尚瑾凌一眼,“居士放心,来此路上,老夫已经答应尚公子向皇上请命,恢复高学礼举人功名,并以三司条例司,副司使之职以待。”
虞山居士听着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尚瑾凌,“三司条例司?”
杨慎行道:“这可是尚公子指定要的,并非老夫之意。”
尚瑾凌笑了笑,轻轻颔首。
虞山居士有些不明白,三司条例司虽然是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地方,但毕竟为了新政而设,本无此职位。高学礼若是想进入朝堂,哪怕在云州府衙担个实权之职都比这个要好。因为一旦杨慎行的新政真走不下去,第一个要被解除的就是三司条例司,那么高学礼就是从哪儿又打哪儿回了。
虞山居士想到的问题,杨慎行自然也早就清楚了,所以才敢答应得那么痛快,未免再掰扯,他说:“那么坐于衙门前的读书人,居士是不是该费心了?”
虞山居士微微冷笑,“杨大人不妨先说一说梁成业如何处置吧。”
新政有解,但是这作恶多端,剥削欺压百姓的知府却是不能妥协,别忘了,书生静坐之中有一条便是将这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就这人所犯下的罪,杀上十次都不为过。
杨慎行再次看向了尚瑾凌,后者慢慢地喝完杯中甘草茶,然后对着华夫子笑道:“学生能否再来一杯?”
华夫子慈爱一笑,“自是可以。”
虞山居士道:“杨大人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就请回去吧。”
“云州上下官吏,当以顺律定,请居士放心。”从杨慎行到达云州开始,梁成业的命和新政就悬崖两端,只能留下一个,如今已做出了选择。
至于回京之后如何跟端王交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一场谈话,尚瑾凌从头至尾没说什么,而他的面前则多了一份瓜果,一份糕点,一杯香茶,方瑾玉就看着这人百无禁忌地这儿吃一点,那儿用一些,实在看不过去。
尚瑾凌看他脸盘子都要扭曲了,不禁挑眉一问:“怎么,你也想要?”
方瑾玉扭了扭脸,“你自己吃吧,目无尊长。”
“这就是尊长给的,长者赐不可辞,没有就不要妒忌。”
“你……”方瑾玉简直要气死了,谁妒忌?
“那本官就告辞了,多谢居士成全。”杨慎行突然站起来,尚瑾凌也掸了掸手指上的糕饼酥屑,撑着地慢慢起身。
虞山居士在华夫子的搀扶下起来,“杨大人信守诺言便可,若高学礼真的来了,还望勿要多加干涉。”
“本官鼎力支持。”
“请。”
然而当尚瑾凌也要跟着去的时候,忽然华夫子道:“尚公子,请留步。”
尚瑾凌刚穿好鞋,回头问:“夫子有何吩咐?”
虞山居士微微侧了侧脸,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只听到华夫子说:“我待会儿就得下山去安抚那些学生,书院空旷,老师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若尚公子无事,可否留下来代我陪伴他老人家?”
尚瑾凌听着不由地面露古怪,陪伴?那之前华夫子下山,这位居士是谁在陪伴?
而这个要求,就是连已经迈开步子的杨慎行都不由地停下脚步。
见尚瑾凌疑惑,华夫子清了清嗓子道:“老师正在注解一份古文,怕是需要有人帮忙翻阅典籍。”
这个时候,尚瑾凌或许不明白,但是杨慎行却听清楚了,心里顿时不太滋味,不过撇开尚家跟杨家的恩怨不谈,这样聪慧过人,心思灵巧的孩子,谁见了会不心动?怪不得心如磐石的虞山居士会这么容易地被尚瑾凌给劝住,呵,一个人情得一个天资卓越的徒弟,倒也不亏。
杨慎行看了方瑾玉一眼,不咸不淡道:“既然此事已了,院试必然照常开考,尚公子得回去温习功课了吧。”
华夫子闻言笑起来,“那岂不是正好,虞山书院学生上千,想必这个机会,尚公子不会错过的。”
尚瑾凌眨了眨眼睛,望向虞山居士,后者轻轻抚弄儒衫广袖,肃然的目光望向前面,似不愿与杨慎行再有言语,缓缓向前走去,只是经过尚瑾凌之时,便低声一句,“跟上来。”
虞山居士收徒,难道还有人会拒绝,他有这个信心。
华夫子见此,也不再上前搀扶,反而对尚瑾凌催促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尚瑾凌心中轻轻一叹,心情有些微妙,他有老师了呀。
不过这话可以私底下跟虞山居士说清楚,在杨慎行面前,就不要让他老人家丢脸了。
“华夫子,那就代我向姐姐说明一声,若她们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科考前一日再来接我。”尚瑾凌说着追了上去,没想到着老头儿这么大年纪,走路还挺快,他不得不小跑了几步。
方瑾玉看着尚瑾凌的背影,简直惊呆了,“他……”
“玉儿,回去静心读书吧,说不定那金銮殿上,他出现的比你还快。”杨慎行道。
方瑾玉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可能!”
可真不可能吗?世间大儒,虞山居士虽然不在官位,但是名号却响当当,一点也不逊色当初的高自修,内阁之中亦有其弟子,尚瑾凌若真成了虞山居士的关门徒弟,有师门护佑,在仕途上必定一路顺风,再加军中西陵公的势力,后起新秀之中,谁能比得过他?
怕是两位王爷都得青睐有加吧。
想拜虞山居士为师的世间不知凡几,凭什么是尚瑾凌!
杨慎行看了方瑾玉一眼,摇了摇头,便离开了虞山书院,心头大事有了出路,他走路都能轻快几分。
双胞胎逛了一圈书院,最终百无聊赖地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前,见杨慎行和华夫子已经出来了,便上前一问:“凌凌呢?”
“他留下了,山长会指点他院试,两位小姐若是不愿等待,可以先行离去,待科考前一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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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瑾凌随着虞山居士走进书房,入眼的竟都是书,明明宽敞的屋子,却架子上,地上,书桌上,乃至椅子上也都是书,敞开的或者合上的,纸质的或者竹制的,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