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这未免也太好了吧……
“殿下,好放开了,风已经过去,吹不着小少爷。”小团子赶紧走过去,替刘珂掸着身上的沙砾。
刘珂依言放开,低头问:“凌凌,没事吧?”
方瑾凌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刘珂关切的眼神,然后轻轻摇头。
其实方才刘珂用力过猛,让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坚硬的胸膛上,至今还发酸生疼,可是方瑾凌没有这么不知好歹,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多谢殿下……咳咳……”
忽然喉咙一阵干痒,虽然没吃风沙,可冰冷的风无孔不入,已经引动了他虚弱的身体,咳嗽起来。
刘珂见此眉头沈皱,“走吧,该回去喝药了,别的事之后再说。团子,去把大夫找过来,给凌凌看看。”
“是,殿下。小少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尚将军们将您托付给殿下照顾,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得怪罪殿下?”小团子忧心忡忡,殷勤备至地与长空一起搀扶着方瑾凌。
倒是将真正的主子扔在了后头,刘珂也没介意,他其实也很想去扶一把,可惜大庭广众之下……算了。
“团公公不要乱说,姐姐们怎么会怪殿下,一路上已经多受照顾了。”
刘珂反驳道:“哎,团子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姐她们肯出手相助,还不是因为你,哥是沾了你的光。”
赵秀跟随其后,听着这话,顿时了然了。
尚家的小公子,又是出谋划策的智囊,宁王礼贤下士,看顾一些也是正常的。况且方瑾凌年纪小,稍微亲昵一些拿弟弟看待,怎么会奇怪?
他可笑地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日暮渐渐落下,排着长队的流民每个人终于能够喝到渴望的白粥,虽然冷了,可是也像赵不凡那样极尽珍惜地将碗舔了干净,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了下一个。
是的,人太多,碗有限,至少十个人一个碗这样轮流着吃。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没有一个人争抢,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嚷着吃不饱再给一碗,可是却有人忍着不肯吃。
王麻子是故意排到后面,他端着碗,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仿佛这香气通过鼻腔进入肠胃后,就好像已经喝过了粥,享受了那滋味。
“吃吧,有宁王殿下在,以后还有机会吃,别不舍得。”给他盛粥的士兵笑着催促道。
王麻子很瘦,黝黑,端着的木碗都比他敞亮,全身上下都是一股难民的味儿,难得的是眼睛很亮,还带着湿润的红,他看了看周围,忽然跪了下来:“兵爷,小人恳求您……”
*
刘珂他们走到半路,却见流民之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殿下!”罗云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的神情带着几分不忍和犹豫,还有怜悯,抬手指着骚乱之处……
此刻,王麻子捧着粥跪在地上,那粥已经完全凉了,西北风沙大,上面还蒙着一层尘土,周围站满了人,还有些跟他一样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边上的士兵握着枪围过来,可看他们的目光却没有苛责。
刘珂他们到来的时候,尚初晴和尚稀云也刚巧走到这里,几目相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通过让开道的士兵,走进里面。
一听到声响,王麻子下意识地抬起头,见到那身黑衣金龙,立刻紧张却又卑微地说:“王爷老爷,小的没想闹事,我,我不喝粥,我就想留着给我的老婆孩子,求求您了!”
他说着小心地将这碗粥放在地上,然后抬起手又全身磕头起来。
在他身边跪着不少男人,他们有的已经喝过粥,有的还没有,可是经过王麻子这么一说,立刻想到还在山上的家人,便跟着乞求起来。
“求王爷老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可怜的婆娘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明天小的那口就不吃了,能不能让给她?”
“王爷老爷,求您发发善心,小的愿给您做牛做马……让我们将她们带过来吧!”
“王爷老爷,求求您,将她们一起带上,进城吧!”
这一声声卑微的请求,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没人斥责,只觉得随着黄昏袭来一阵阵悲哀。
所有人都看着刘珂,就是尚初晴和尚稀云都望了过去,此情此景,谁都不知该如何抉择?
多养上万张口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再加上他们的老弱妇孺,整个队伍都会被拖累,可若是舍弃……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流民必然又会产生波折。
赵秀才看到刘珂望着自己,不由地轻声一叹,点了点头:“都是真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刘珂终于到了深切地认识到了这句话。
第62章 劝慰
今晚难以安睡,就是方瑾凌也没有被赶回车上,大夫来瞧过,开了一副常规的药,劝着不要劳累就回去治伤员。
营地里的那五口大锅一直没有停歇,人太多了,喂完了流民,还有士兵们要吃饭,吃完饭又是熬姜汤驱寒。饶是女眷们再有激情,也累的靠在一起打盹。
车队里的过冬御寒的皮毛袄子,甚至随车的被褥毯子都翻了出来,刘珂没保留,都给了那些流民。没有太阳的晚上,这初春的大西北实在太冷了,滴水结冰不为过,旷野之地,没有这些东西,凭流民身上单薄的衣裳根本抵挡不了寒气,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规制的讲究了。
管着粮草的管事愁眉苦脸地算着接下去两天的口粮,离京的时候,刘珂特地敲了皇宫和两座王府大竹杠,本应该是绰绰有余,如今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方瑾凌捧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喝着,听着边上的管事向刘珂禀告,粮草不够,衣物尚缺,总之一个个坏消息。
刘珂摆了摆手,小团子立刻让管事们都退下,然后他对着篝火一叹:“凌凌,哥原本是来当逍遥自在的王,结果却干了钦差的活,一边赈灾还得一边惩治贪官恶吏,啧,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
方瑾凌喝完了药,将碗递给小团子说:“王哪是那么好当的?”
“可也太难了!”刘珂的感慨发自肺腑,也是在身旁只有方瑾凌的时候才敢这么说,“真的是太难了!”
是的,今日这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所有人等着宁王做出决定,可刘珂又能怎么做?流民上万,哪怕多数是光棍,然而老弱妇孺加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
离雍凉城还有三天的路程,这是按照原本正常的脚程计算的,若是加上这庞大的累赘,五天不知能不能走到,可粮食支撑不住了。
饥饿会引起动乱,到时候哄抢,这千名士兵怕是镇压不住,更何况,流民里面还混有土匪,若是从中作乱,就是刘珂自己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这样看来,果断地就该将这些妇孺舍弃。只是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哪怕自己饿肚子也想着老婆孩子的男人,就只问一句于心何忍便无话可说,否则让归顺的流民又如何看待,之前的善意岂不成了虚伪?
刘珂自己也下不了这个命令。
所以最终他没有给出答案,只用从长计议短暂地安抚了人,然后逃避了。
这让他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在京城中向来横行无忌,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不怕的七皇子在人性之前露了怯意。
“凌凌,可叹我自诩清醒,看谁都像个傻逼,原来最可笑的居然是我自己,狂妄自大,蠢不可及,关键时刻,屁用都没有。”
“那殿下后悔了吗?”忽然,方瑾凌问。
刘珂怔然:“什么?”
“若当初你选的不是雍凉,而是按照王老爷给的地方挑一个,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想必早就已经到了封地,被所有的官员迎为上宾,住在美轮美奂的王府里,美酒加美婢,可谓逍遥快活。殿下,你后悔了吗?”
方瑾凌一边说,一边对着篝火搓手,这个时候他没再用手炉,所有的东西都得省着点。只是太冷了,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望着刘珂,细看眸光中还带着一分戏谑。
见此,刘珂伸出去地抬起手往他的脑门上一敲:“怎么可能后悔,小凌凌,你这是看不起哥哥啊!”
那一下一点也不疼,跟挠痒痒似的,方瑾凌摸了摸额头,笑道:“难道不是吗?有王老爷打点,官员必然上下听令,笑容满面迎您为王,什么流民,什么势力,您一句话罢了,也就不会如现在陷入自我怀疑当中。”
刘珂冷笑道:“可上下听令,又是听谁的令?怕是到时候一碰一个软钉子,比现在更难受。”
方瑾凌顿时展颜,响亮地说了一声:“对。”
刘珂顿时宛然,身体往后一仰,躺在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只见旷野星辰比任何的地方都要明亮,他忽然说:“凌凌,哥读书不好,不过有一句话突然觉得挺有道理。”
“什么?”
“这是孔子还是老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然后曾益其所不能,对吧?”
方瑾凌听着抽了抽嘴角:“这是孟子说的,还有中间几句话呢,被你吃啦?”
刘珂理直气壮道:“那当然是没记住,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至少因为我来这里,这些流民才有活路,是吧?”
“当然。”方瑾凌重重地点头,“想想看,连我家姐姐们都愿意帮助你,便是相信殿下的品行,当得起这份信任。虽然这次她们没有说话,因为知道任何人身处这个位置都难以抉择,所以无论殿下如何选择,都不该被苛责,因为你已经比旁人做的好太多了。换做景王和端王,我姐她们早就在离京之际就带我远离了吧。”
方瑾凌望着刘珂柔柔地笑着,轻声却坚定道,“我没选错人。”
刘珂听着唇角一个劲地往上扬,被这么一夸,心里美得简直冒起了泡泡,不知为何,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所有的郁闷仿佛都被清扫一空,神奇极了。
他抬起身对着方瑾凌扬了扬眉,“既然如此,哥哥就想办法把这个难关给过去!”
见刘珂振作起来,方瑾凌顿时目光明亮,充满期待,清清脆脆一声:“嗯!”
“所以……”刘珂嘿嘿一笑,“凌凌有好办法吗?”
方瑾凌对着篝火搓手的动作就是一顿,“……”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刘珂。
你的办法就是让他想办法是吧?可真行。
方瑾凌丰富的表情,以及一脸的控诉让刘珂讪笑起来,他握住方瑾凌在篝火上取暖的双手,殷勤地搓了搓,坏笑道:“小凌凌,哥又不傻,你要是没主意,今晚怎么会这么淡定,还如此体贴地安慰哥哥,早就跟那秀才嘀咕去了,是吧?”
方瑾凌年纪小,手相对也小,还瘦,刘珂的双手整个能将他包裹起来,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冷,来,哥哥给你暖暖手。”
“我不冷。”方瑾凌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没将手收回来,实在是太温暖了。
也不知道刘珂什么体质,明明穿得不厚,可是手心却一片火热。方瑾凌就算烤火摩擦都不生热的手被这么捂着,只觉得舒服极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刘珂,卖着关子,“殿下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说完他挑了挑秀气的眉,示意靠近一些。
两人因为捂着双手本就凑得极尽,再靠近一些,火光下,刘珂能明显地看到方瑾凌脸上那细微的绒毛,因为养得精细,少年的皮肤细腻无一丝瑕疵,上挑的眼睛明亮的好似天上星辰,带着点点旋涡……不断地吸引他。
不知为何,刘珂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了。
方瑾凌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动静,就这么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纳闷道:“怎么了?”
这一声让刘珂回过神,捏了捏手里的手,又有些不自在,他放开了手,拿起火堆便的干柴,往里面拨了拨,“就这么说吧,没人听见。”
那当然没什么问题,方瑾凌不疑有他,将手缩在了怀里,思忖片刻,说:“殿下犹豫的地方在于加上流民家眷的数量,我们的存粮根本无法支撑到雍凉城,而这是绝对克服不了的困难,所以,我的建议是不带上她们。”
“不带上?”刘珂皱眉,“放弃她们吗,可那些男人面对着粥都不舍得喝,跪在地上要留给妻儿,怎么会听从?”设身处地一想,刘珂若是其中之一,他就是饿死也不会放弃一家老小。
“不带上不等于放弃。”方瑾凌说。
此言一出,刘珂顿时思索起来,“那就是把口粮留出一部分给她们,让她们原地呆在山上,等到杀了卢万山,开了粮仓,再过来接济,这样一来的确就不会拖累车队,影响前行速度。”
方瑾凌道:“我问过赵秀才,流民就住在官道附近的山头,土匪原本就是为了方便抢劫,老窝并不远,所以我们无需去接过来,整个车队直接前进,大概就十里路,明天就能走到了。”
刘珂缓缓点头,似乎同意,但是眉头却未解,“可粮食已经不多了,到时候留多少,怎么留,那里至少五千的老弱妇孺,留少了,怕是无济于事。”
“殿下,您别忘了,那是土匪的窝。”方瑾凌提醒道。
刘珂一怔,接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是说去抢土匪?”
方瑾凌笑着点头:“罗云说,那些混在人群里的土匪一个个都身强力壮,可不像是忍饥挨饿过来的,所以我猜,土匪肯定私藏粮食。赵秀才一句话就让土匪消了吃人的想法,可不是因为他们心生怜悯,更不是害怕人吃人,而是他们有吃的,所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刘珂摸着下巴,“若真是如此,那口粮的问题就直接变成土匪的问题了。”
“没错。”
“可以呀,凌凌,真不亏是披皮兔子,各种鬼点子。”刘珂夸奖道。
方瑾凌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郑重声明,殿下,以后请不要叫我这个臭号,我很不喜欢。”
“那哥哥不叫了。”刘珂改口的干脆,如今的方瑾凌对他而言跟祖宗没什么两样,自是说什么是什么,只是他想着,“那就干脆连混在流民里面的土匪一起找出来,最好连能窝一起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