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兰之华
不多时,两个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来到隋衡面前,他们不卑不亢行了一礼,道:“我们侯爷临行前吩咐,有一个人,交还殿下处置。”
一个男子转身,从后面的马上拖了人下来,那人手脚被捆,口中还塞着布条,竟是陈麒。
隋衡更觉意外。
这位段侯,为何要主动把陈麒交换给他。
隋衡看了眼,问:“你们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侍卫说并无,便行礼退下。
徐桥道:“这位段侯真是奇怪,他若有意讨好殿下,怎会只送了个人,便毫无表示了。”
樊七又带兵在台上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齐王踪迹。然而隋衡是一定要抓到活口的,直觉告诉他,齐王很可能隐匿在其中,但究竟隐匿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隋衡目光沉沉,一寸寸盯着那些宫殿看。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事,问樊七和杨槊:“方才你们领着人去台上搜,可遇到青雀的杀手?”
两人摇头,说并未。
这就奇怪了,青雀台杀手,武艺高强,擅长刺杀,闻名天下,这偌大的青雀台里,怎么可能只有普通坤君,而没有那些杀手。
徐桥很快明白:“殿下的意思是,这青雀台中,也有不为人知的密室之类?”
然而这样一座构建精巧,且专门用来培养刺客的高台,楼阁重重,想要找到其最核心最隐秘所在,并不容易,据说当年诸国武艺最高强的一批游侠,试图闯入青雀台,刺探其中辛秘,都被阁中机关所伤,没有成功。
外人想要找到密室,恐怕难如登天。
徐桥道:“如今此地已被殿下围困,依属下看,倒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任他再厉害的机关,再隐秘的藏身之处,也都要被焚为灰烬。”
“烧是烧。”
“但齐王,孤必须要抓到活口。”
隋衡毫不犹豫道。
徐桥虽不知隋衡为何有此执念,不过殿下既已攻陷隋都,想抓住齐王,将其当众处置或枭首,也在常理之中。
后方又有马蹄声传来。
徐桥一看,竟是范周、云怀和一队江国轻骑。
徐桥已知江蕴陈兵雍城外的消息,他意外道:“二位怎么亲自过来了?”
范周和云怀是跑死了三匹马,连口水都没喝,一路疾驰而来,三人见过礼,范周问:“徐将军可有看到我们陛下?”
徐桥一愣。
“你们陛下?”
“是,陛下醒来后,留了玉玺给殿下,就消失不见,有人看到,陛下带着一队银衣卫,往齐国方向来了。”
“银衣卫日行千里,眼下恐怕已经入城,我们放心不下,才特意赶了过来。”
隋衡听得皱眉,正待开口问,杨槊忽指着上方,道:“殿下快看。”
不仅隋衡,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那黑沉沉的高台上,一处宫殿上,忽然起了火光。
起初只是一片,瞬息功夫,那火光便迅速蔓延至整个青雀台。
齐王手握酒盏,坐在一处软榻上,身边伏跪着两名雪袍少年,即使外面已被重兵围困,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的销金窝里,纵情享乐。
密阁门推开,一片绣着银线的黑色衣裳,拂过玉阶,拂过地面,穿过重重纱幔,一步步走到最深处的榻前。
齐王看着来人,将少年们驱赶出去,拍了拍软榻道:“舜英,过来坐,寡人就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你一人,能找到寡人。”
“寡人在你面前,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啊,连这间最隐秘的藏身之处,都让你知道。”
段息月自在一侧玉阶上坐了,将手中酒放下,道:“我带了王上最爱的酒。”
齐王踉跄起身,也摇摇晃晃在玉阶上坐了,看着那酒,道:“是啊,你我君臣,好久没有对饮过了,今日,咱们便饮个痛快,一醉方休。”
段息月取出两个酒盏,倒满酒。
齐王端起一盏,闻了闻味道,笑道:“没错,是寡人最喜欢的杜康。”
齐王直接将那盏酒一饮而尽,砸吧了两下,道:“舜英啊,想当初,寡人第一次见你,便想着,一定要将你得到手里。可寡人怂啊,最终还是没敢下手,寡人知道,你有才华,有抱负,想有一番作为,寡人都成全你。你是第一个,寡人愿意抑制私欲,去捧着敬着的人。”
“寡人为了讨好你,可以让子期姓国姓,甚至可以心甘情愿将半壁江山都送给你。可你,最终还是背叛了寡人。”
“寡人真是不明白,寡人究竟哪里对不住你。”
段息月道:“八年前。”
“八年前,你曾掳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入青雀台。”
齐王一愣。
继而目光躲闪了下。
“这事儿是寡人不对。寡人当时答应过你,不再玩弄太小的孩子,可那一个,实在和你长得太像了,寡人就没有忍住……”
段息月悲怆一笑。
“三年。”
“整整三年。”
“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你折磨了整整三年。”
“你于我有大恩,却也给了我最刻骨最锥心之痛。”
齐王茫然望着段侯。
“舜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外突然燃起火光,齐王大惊,踉跄着欲起身,胸口遽然一痛,哇得吐了口乌血出来,他感觉腿脚连同整个身体,都在迅速麻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段侯起身,平静道:“今日,就让你我造下的罪孽,一起焚于这大火之中吧。”
火光迅速蔓延,迅速吞没了整个青雀台。
江帝一袭白袍,隐在人群里,看着他熊熊燃烧的大火,忽然越众而出,迎着那冲天火光,往高台内行去。
这情况太突然,一众银衣卫又被他喝退在数丈外,等发现情况,迅速往前掠起,然而江帝身影已消失在火光里。
隋军这边也没料到江帝突然有此疯狂举动,范周与云怀俱大惊失色,隋衡飞身掠起,要去拦人,一道银丝忽自半空中飞来,比他更迅速的勾住了江帝身体。
江蕴飞身掠下,将江帝扯出,一掌劈晕,道:“你没有资格再见他,也没有资格再打扰他。”
便把人交给了随后赶来的银衣卫。
江蕴转头,朝隋衡笑了下,道:“等我一下。”
之后,仰头望着暴烈火光,点足一跃,往高台内冲去。
第116章 火焚青雀15
“殿下!”
范周与云怀大惊,然而江蕴已身影一闪,青鸟一般掠入了火光之中。
隋衡遽然变色,看着那青色衣摆消失的一刻,双眸狠狠一缩,心脏几乎都要炸裂开。然而火势太大,没有江蕴那样堪称惊世骇俗的轻功,贸然冲进去,几乎等于送死。
虽然隋衡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江蕴有这样的功夫。
徐桥担忧问:“殿下,现在怎么办?”
隋衡捏着刀柄,深吸一口气,掌心沁出汗,道:“等着。”
这种时候,他必须冷静,不能失了方寸。
到处都是烈烈燃烧的大火。
江蕴一路往上冲去,途中遇到几个青雀杀手,双手虚晃了几招,那些杀手看见江蕴袖中抛出的银线,都又惊又愕,震惊不已。
然而他们不是普通杀手,而是齐王死士,就算困在火海里出不去,也要誓死守护齐王。齐王靠青雀台坐拥天下,青雀台不仅是齐王享乐之所,更是齐王借享乐之名培养刺客杀手的地方,青雀台的坤君暗探,每日都会从各国为齐王提供各类机密情报,齐王独坐高楼,便能掌握天下动态。一定程度上,这座罪恶之台,也是支撑起齐国这个腐朽天下的根基。齐王继位之初,甚至当着满殿朝臣宣布“青雀在,齐国在,青雀亡,齐国亡”,“青雀乃寡人之耳目,诋毁青雀,便是诋毁寡人。”
青雀台建起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时间,比很多齐国官员的仕途长度还要长。所有人都知道,青雀二字,是齐王逆鳞,不可置喙,不可触碰的存在,齐国乃贵族当政,然而便是在齐国根据最深厚的田氏一族,每年甚至会主动进献族中美貌少年入青雀台,供齐王享用。自齐王继位初两年,两名性情刚烈的御史因斥骂齐王筑青雀,荒淫无度而被施以炮烙之刑后,齐国朝堂万马齐喑,再无人敢当着齐王面提及青雀之事。
数根银线一道朝江蕴面门袭来,江蕴闪身避开,游鱼一般在银线间旋身穿梭,之后落叶一般逃出银线范围,纵身跃到另一处高台上。
杀手们再次大吃一惊,一人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何人?”
然而江蕴没有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江蕴袖中银线齐发,同时勾住四名杀手的脖颈,绞断了他们脖颈。
血喷溅一地,余下的两名杀手面面相觑,看鬼魅一般看着江蕴。一次发出四根银线,需要极高超的操纵能力与极敏锐的观察能力,便是他们中间最厉害的一批杀手,最多也只能同时操纵三根,鲜少人能达到四根。
这个看起来风雅无双的年轻公子,为何会使用青雀的绝技。
“是你。”
后面忽有人哑声道了句。
一道幽黑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江蕴后方。他点足落在一处燃烧的横梁上,没有呼吸的幽魅一般俯视着下方场景,不知已经望了多久。
江蕴静静立着,乌眸微垂,青衫在火光中飞扬。
两名杀手看到那道人影,都露出极恐怖的神色,竟缓缓跪了下去。
十根银线结成的蛛网,无声无息在燃烧的宫殿内网罗而起,仿佛毒蛇一般,吐着淬了毒的蛇信子,悄悄伸向江蕴。
江蕴侧耳静听着,在其中一根银线即将触到他后背时,抬手摸向腰间,蝴蝶一般飘飞跃起。一柄软剑破空而出,如一泓秋水划过半空,刺穿蛛网。
齐子期也在老仆和段七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他们是追着江蕴而来,只是脚程比江蕴慢了许多。
看到江蕴冲进火海的一幕,齐子期同样露出震惊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冲天而起的大火,几乎将整个天际都映作通红一片。
隋衡眼底也映入了火色,他唇角紧抿,鬓角罕见的淌下了一缕汗,目光紧盯着高台。
包括范周、云怀等江国守将在内,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盯着已经陷入火海的宫殿,内心之焦灼,比大火还要盛。
阁楼内,江蕴一剑割穿了梁上黑衣人的喉咙,又解决了另外两名刺客,收起软剑,迅速往高台顶部掠去。
烈火,断裂的横梁在耳畔飞掠而过,如火星坠落。
然而这一刻,大约是知道他在外面陈兵数万,等着他,做他最坚实靠山的缘故,江蕴没有回忆起以前的事,也没有重历噩梦的窒息感。
这些宫殿他太熟悉,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