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攀月亮
孩子们连告别的话都不敢跟柳玉说,脚底抹了油地一哄而散,不一会儿就跑得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柳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宋殊禹:“我、我们是不是对他们太苛刻了?”
虽然柳玉嘴上和心里都说着要扣孩子们的钱,但是真到了那一步,他十有八/九不会那么做,到时候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立规矩只是走一下过场罢了。
宋殊禹已经回到桌前把宣纸折好,听完柳玉的话,他抬眸说道:“要是那点要求就叫苛刻的话,那么外面更多的束缚是不是该叫泯灭人性了?”
“可他们还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呢。”
“挣钱不分孩子和大人,既然他们选择与你合作,便理应承担合作不了的后果,何况造成那种后果的唯一原因在他们自身。”宋殊禹见柳玉犹豫不定,轻声笑道,“而且半大的孩子怎么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话音猛地一顿。
刹那间,一幅陌生的画面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呼啸着涌入他的脑海。
他躺在一张床上,手脚抽搐,视线模糊,一个美丽的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拽着一个男人的衣袖。
“子荣是你的孩子,子臻不是你的孩子了吗?子荣只是得了小小的风寒就叫你寝食难安,失了魂儿地到处寻找名医,现在子臻被人下毒快死了,你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男人的表情很不耐烦,猛一扬手,便让女人撞上了旁边的圆桌。
圆桌上的茶壶茶杯在女人慌乱的动作下被推到地上,碎了一地,茶壶里的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女人趴在地上,手掌被碎片割破,鲜血直流,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凌乱碎发中的通红双眼死死盯着男人。
“你宠妾灭妻,你纵人毒杀自己的嫡子,你会遭报应的!”
迟来的痛感钻入宋殊禹的身体,似乎有千万根长针扎在他的皮肤上,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条虫在滑动,就在他的皮肤下。
“娘……”他痛苦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好疼……”
“甄大哥?”
有黑影在眼前晃动。
宋殊禹眨了眨眼,许久才看清晃动的黑影是柳玉在他眼前挥来挥去的手。
柳玉仰着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宋殊禹涣散的目光逐渐在柳玉脸上汇聚,他还没完全从那个场景中抽离出来,眼神不自觉地发狠,一张脸也青得吓人。
柳玉被宋殊禹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还好他硬生生地忍不住了,只是双腿发软,眼睫抖得厉害。
“甄大哥,你没事吧?”
宋殊禹眨了眨眼,思绪快速回笼,他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柳玉小心翼翼地说,“你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等会儿我做了饭,就帮你把药煎上。”
之前杨郎中留了几包药,按道理要每天按时按点地帮宋殊禹煎上,但杨郎中说宋殊禹还昏着的话,即便喝了药汤也不一定咽得下去,最好等宋殊禹醒来再喝。
柳玉看着宋殊禹躺上床,便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将折好的宣纸放到卧房的柜子里,才开始张罗今天的晚饭。
也不知宋殊禹受了什么刺激,一直休息到柳玉做完饭,他难看的脸色也不见得好转。
煎出来的药汤十分粘稠,软趴趴的药材裹在黑乎乎的药汤里,一股浓重又难闻的味道从锅口飘出来。
揭开盖子的瞬间,柳玉险些被冲鼻的味道熏晕。
他拿来帕子端起锅,倒了大半碗的药汤。
等他洗完碗筷,晾在边上的药汤也凉了一些,他端着药汤走进卧房。
宋殊禹靠在床头,双眼轻合,却眉心紧蹙,显然还没睡着。
闻到了药汤的味儿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柳玉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这药可能很苦。”
宋殊禹没说什么,只道了声谢,然后接过碗,面不改色地仰头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柳玉看呆了。
拿回碗,他盯着空空的碗底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
“对了,甄大哥。”柳玉说,“我在河里捡到一个东西,好像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宋殊禹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到了那个叫做扳指的东西。
想到周正说的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柳玉突然紧张起来,紧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殊禹把扳指放在手心里打量。
不多时,宋殊禹说:“我不记得了。”
柳玉啊了一声,他倒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宋殊禹的反应比柳玉平淡多了,他问:“这个东西是你一个人在河里捡到的?”
柳玉点头。
宋殊禹问:“谁还知道这件事?”
柳玉以为宋殊禹担心他们独吞财物引来横祸,想也没想地做出解释:“我已经把它拿给里长看过了,里长说我们村里不会有人戴这种东西,让我把它交给你。”
宋殊禹把手伸向柳玉:“你来保管它吧。”
柳玉慌忙摇头:“这又不是我的东西。”
“但它可能是我身份的作证。”宋殊禹说,“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可以保管一下它吗?”
柳玉犹豫了下,伸手拿走扳指,他把扳指放在床底下那个存钱的匣子里。
把匣子放回原处,柳玉拿起碗准备离开,掀开挂帘时,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宋殊禹:“甄大哥,你不久前在外面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宋殊禹沉默地和柳玉对视。
柳玉见宋殊禹不说话,只当自己猜对了,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甄大哥,你恢复记忆啦?”
宋殊禹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柳玉脸上的笑容凝固,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打起精神地安慰宋殊禹:“没关系,杨郎中说恢复记忆靠的是机缘巧合,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全部想起来了。”
好一通安慰后,柳玉拿着碗走了。
宋殊禹靠回床头,重新闭眼,脑海里想着方才柳玉说的那些话。
他今天忍着伤痛出去走了一圈,却没什么收获,看来得去周正那里探一探了。
也许周正知道点什么。
宋子荣。
宋子臻。
还有宠妾灭妻……
他想自己应该离恢复记忆越来越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差一更,我今天一定补上!
第27章 质问你喜欢他吗?(二更)
十多天后,杨郎中过来帮宋殊禹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伤口已经不像最初那般血淋淋的了,但愈合的速度不快,宋殊禹依然需要卧床静养。
杨郎中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包扎完伤口后,他正色厉声地开口:“我都说了在你伤好之前不要随便下地走动,否则伤口会有撕裂的危险。”
面对杨郎中的训斥,宋殊禹表现得非常平静,他点头说了声好。
然而杨郎中觉得宋殊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不仅没消气,还更来气了:“好好好,好有何用?你嘴上这样说,可你行动上做到了吗?听说这阵子你经常在村头村尾闲逛。”
宋殊禹答:“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村子。”
“等你伤好再了解也不迟。”杨郎中说,“叫你这样胡闹下去,只会得不偿失。”
宋殊禹道:“我知道了,有劳郎中。”
杨郎中见宋殊禹始终不卑不亢,看上去也像是真正知错的样子,窝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转头瞧见柳玉站在窗台前面发呆,全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股好不容易灭下去的火又噌的一下蹿了起来。
“还有你——”
柳玉被杨郎中指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原本放松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颊微红,表情慌乱到不行:“我、我怎么了?”
“你把他捡了回来,还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啊?我……”柳玉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郎中。”靠在床头的宋殊禹说,“不关他的事,是我——”
“你有错。”杨郎中毫不客气地打断宋殊禹的话,又指着柳玉说,“你也有错。”
柳玉藏在身后的双手搅在一起,紧张得直抠自己的手指甲,他微微低头,声如蚊呐:“抱歉……”
“你不让他快点好起来,受累的还是你自己。”杨郎中说,“一双手养两张嘴,只会把家里越吃越穷,所以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有盯着他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柳玉用力点头:“知道的,杨郎中。”
杨郎中回了句知道就好,随后收拾东西,提起药匣子准备离开。
柳玉见状,便把杨郎中送到院门外面,他拿出半吊钱塞给杨郎中,结果杨郎中执意推拒。
“里长早就把药钱和出诊费给过我了,你不必再给。”
“可那是之前给的,这次还没给呢。”
“这次就算了。”杨郎中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你帮我采了几年的药草,关键时候帮你一次忙算什么?”
柳玉红着一张脸,很是着急,可杨郎中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杨郎中把半吊钱塞进柳玉的袖口里,继续叮嘱:“养伤期间切记忌口,莫让他食用辛辣刺激的食物,也莫重油重盐,一切皆以清淡为主。”
柳玉点头:“好的。”
“你还要多管着他、看着他,莫让他再像前阵子一样四处走动了。”
“好的。”
“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的。”柳玉感激道,“谢谢杨郎中。”
杨郎中摆了摆手示意柳玉回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玉没有急着进屋,而是拿了扫帚在扫院子里的鸡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