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策马听风
这是又烧了起来。
金福瑞俯身,拿着帕子小心地擦净姜檐额上的汗,后又抽走他手中的信,叠起来放到姜檐枕边。
他回身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记得多备热水,殿下醒了,约莫会沐浴。”
小太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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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瑞照顾姜檐多年,早就摸透他的性子,姜檐醒来第一件事果然是要洗澡。
沐完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姜檐含着半块冰糖脆梨,伏在灯下神色恹恹地给卫寂写信。
还是只有两个字,难受。
在信纸的末尾,姜檐还画一个撇嘴的简笔画小人儿。
这是西弗朗教他的,最开始是姜檐先教他画的小王八。
姜檐在纸上画了几只,然后对西弗朗说,高兴的小王八尾巴会翘起来,不高兴的小王八尾巴下垂。
西弗朗学得倒是很认真,指着一个没有尾巴的小王八不耻下问,问姜檐这只无尾的是何意?
姜檐斜睨着西弗朗,忽地一笑,拉长调子道:“无尾是番邦来的,番邦来的都没有尾巴。”
那时西弗朗刚来大庸,汉语说得磕磕绊绊,没听懂姜檐在骂人。
一旁的卫寂听姜檐损西弗朗,几欲开口,最后还是跟金福瑞打配合,将西弗朗支走了。
卫寂如酸儒那般,喏喏地进言,“君子自该正其衣冠,善其言行。”
姜檐长眉一横,“所以呢?”
卫寂小声说,“殿下不该骂西弗朗大人是小王八。”
姜檐不敢置信地看着卫寂,“你这是要为了他与我吵架?”
卫寂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臣没有。”他哪里敢跟太子吵架?
姜檐瞪圆眼睛,“都骂我不是君子了,还说没有?你还想怎么欺负我?”
一句‘欺负我’让卫寂傻了眼,讷讷半晌也只会说,“臣不敢。”
姜檐无理取闹:“总之就是不准你向着他说话。”
最终在姜檐的‘逼迫’下,卫寂答应永远不向着西弗朗,虽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向着西弗朗。
姜檐对西弗朗的敌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西弗朗成婚后,反而与他关系好了起来。
这简笔画也是他俩关系后,西弗朗教的姜檐,说是回敬殿下教他画小王八。
听西弗朗那口吻,怕是回过味姜檐在骂他,因此才会故意这样说,为了揶揄姜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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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姜檐画的是一个撇嘴的简笔小人儿,但卫寂莫名觉得他这是在撒娇。
以往雨露期的姜檐不想离开卫寂,就会抿着唇,眼角垂垂地无声看卫寂。
他很想卫寂,却偏偏觉得对方想他想坏了,还让金福瑞给卫寂送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卫寂先前送过去的衣服,因为上面没了卫寂的气味,洗干净又送了回来。
“殿下的衣物咱家放这里了。”金福瑞放到卫寂的案桌上,“小卫大人若方便,咱家还想再从您这里拿几件回去。上次拿回去后,殿下立刻喝了药,脾气也好了不少,真是管了大用处。”
卫寂双耳通红,被金福瑞说得羞臊不已。
憋半天他憋出一句,“可能因我快要分化,旁的阴坤……殿下也会如此的。”
从金福瑞要他拿自己的衣物安抚姜檐,卫寂便猜出金福瑞知道他要分化一事。
仔细想想,金福瑞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论心细,金福瑞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知道卫寂是不好意思了,金福瑞也没有再拿话羞他,只是道:“您跟殿下这些年的情分,不比一个什么劳什子阳乾阴坤强?”
卫寂没说话,握着笔杆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很忙的样子。
金福瑞但笑不语,静静立在一旁,等卫寂不那么害羞了,然后回屋去拿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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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发热症这几日,东宫的人不知道往侯府跑了多少趟。
怕人生疑,金福瑞干脆将一个小太监指派到卫寂身边,让小太监守在侯府偏门,这样方便送东西。
恢复了一点精神后,姜檐写的信会长一点,时不时问问卫寂有没有分化的反应。
自那日喝热茶被呛了一口后,卫寂的嗅觉灵敏了很多,凡是经姜檐之手送来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封信,卫寂都能闻到淡淡的味道。
他这两日的心浮气躁,大概也是分化的前兆之一。
姜檐雨露期第五日,也是最后一日,他一早便来信,说卫寂若是太想他了,今日可以来看他。
东宫的马车早早便等在侯府门口,卫寂捏着信愁了半天,被小太监催了两回,他才换上衣服出来了。
这日姜檐的精神好了很多,盘腿坐在睡榻上,看着进来的卫寂,目光微闪。
卫寂见到他也不好意思,自进来后便低垂着眼睛,拘谨地站在一旁,开口问,“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么?”
姜檐小媳妇似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飞快看了一眼卫寂,说,“我问过那天给你看病的大夫,他说雨露期最后一日相见没事,你也不必站那么远,你想离我近一些,我也不会说什么。”
卫寂僵在原地片刻,还是朝姜檐稍稍挪了挪。
姜檐:“我将你近日的情况与那大夫说了说,他说你分化进度不错,大抵是因为我。”
啊?
卫寂不解这与姜檐有什么关系,又听他道:“我因你提前进入雨露期,而你也因拿了我雨露期的贴身之物,才会有这样的进度。
“他还说,要你今日跟我待在一起,最好多闻我身上的味道。”
最后一句姜檐说得轻不可闻。
见卫寂怔怔地看着他,他板着脸又强调了一遍,“这些都他说的。”
卫寂收回目光,呆呆地‘哦’了一声。
姜檐:“你能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么?”
卫寂垂着眼,点点头。
姜檐眼神飘忽了一下,别扭地问,“那好闻么?”
不等卫寂说话,姜檐忙补了一句,“先前那个大夫说什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就随便问问。”
在雨露期,分化过的人身上会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寻常人闻不到,只有分化成阴坤或者阳乾才能嗅出来。
在卫寂看来,姜檐问他自己好不好闻,与问‘我长得好不好看’,‘我骑马射箭厉害不厉害’并无区别。
既是姜檐问了,那自然没有说他不好闻的道理。
于是卫寂点了点头。
姜檐扬了扬唇,红着脸说,“那你站那么远作什么?大夫要你多跟我待着,还要你……”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卫寂小声说,“臣在这里能闻到。”
姜檐撇了一下嘴,“你倒是好嗅觉。”
卫寂实诚道:“这几日嗅觉是比以往好了许多,臣一进殿便闻到了。”
姜檐难得哑口,闷闷不乐地抓着软枕。
见他一直不说话,卫寂抬眸看向姜檐,“臣来的时候,见那家肉铺开了张,等殿下再好一点的时候,臣给殿下带肉渣。”
姜檐一扫方才的烦躁,从鼻腔“嗯”了一声。
“站那么久不累?”姜檐给卫寂让了一点地方,“过来坐罢。”
卫寂迟疑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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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檐雨露期过去之后,还经常送卫寂一些贴身的小玩意儿,有时干脆是自己的衣服。
因为卫寂的体质太特殊了,姜檐当初有了超乎寻常的嗅觉,不到三日他便开始发热,然后进入了潮热期。
其他分化过的人大多如此,卫寂却反其道而行,姜檐雨露期一过,他跟着恢复正常,一连十几日都没任何反应。
姜檐先后请了七八个大夫,他们都说卫寂脉象平稳,身体没什么大碍。
原以为他很快便会分化,不承想又是这样,若是他能分化,五年前就分化了压根不会等到现在。
怕是以后便会如此了,卫寂彻底认下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人。
姜檐似乎不想放弃,还在想法子,甚至打算贴皇榜网罗天下名医为他看,最终被卫寂劝住了。
卫寂抓着衣袖,有些难堪地说,“臣觉得此事还是随缘,不好强求。”
姜檐看了他半晌,最终妥协道:“听你的。”
看过那么多大夫,每个人都说卫寂身体无恙。
既然此事不会损伤身体,那不分化便不分化罢,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之后姜檐不再提这件事,便是嗅到卫寂身上的气味,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定要追着探究一番,权当那是卫寂佩戴的香囊散出来的味道。
他不在乎了,倒是叫卫寂轻松许多,人也不似前几日那样郁郁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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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生前奉佛,曾留下遗言,要在断七那日将灵牌供到大恩寺。
据说人死后要过七关才能往生,因此有头七、三七、五七、断七一说。
头七是人死后的第七日,断七是第四十九日,也是祭奠亡人的最后一日。
姜檐身为皇嫡子,代皇上去大恩寺供灵牌,送太后最后一程。
大恩寺在城北的隐雾山上,是前朝建的古寺,至今已有两百余年,香火鼎盛。
姜檐身着丧衣,神色肃然,眉目凌厉,他骑着高头大马,浑身透出不容侵犯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