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凝凝
夏满把吃的放下,沉默许久,说:“恐怕不回来了。”
要说这也真是事赶事撞上了。
昨天晚上白秋的摊子被砸,嫣然也收到了来自原家的信,东洋起了战事,原隋一行人不在保护区,当地有许多民兵组织和流寇,交战时流箭可不长眼,和原隋一起的骆家小公子受了轻伤,粮油会的少庄主因起的晚没赶上商会逃过一劫,原隋和锦玉就没那么幸运。
原隋负责货船的调度必须出场,锦玉急于学习生意场上的知识,转的比谁都积极,这积极害了他。
流箭穿过他的右肩膀,虽然及时躲避,但毕竟是贯穿伤,原隋费心找了在东洋行医的本地大夫,几个人滞留在渡河的小驿馆。
这些天,骆家少爷和郑公子都陆陆续续地归来,锦玉却因受伤不宜再赶路,原隋在信上说锦玉会在驿馆静养半月,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锦玉没有性命之虞,嫣然只要在家耐心等上半月即可,可嫣然爱锦玉入骨,锦玉中箭,她是一刻也不能停歇,晚上接到信,早上就带了丫头和上好的药还有上官家自用的大夫,直奔渡河。
夏满有心想说白秋的事都说不出口,白秋固然凄惨,但一个白秋如何抵得过新姑爷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小姐的肚子已经有四个月,她是宁可折腾肚里的娃儿都要跑去新姑爷身边。
这时候提什么都不合适,白秋和他的摊子只能暂时搁置。
且夏满经过一夜的思考,觉得报官不妥,要知道,来起事的恶霸们都敢去三七胡同造次了,若官府无法顺利将这些人缉拿,焉知他们下回会不会进到屋里,白秋会不会遭到比砸摊子、踢狗子更惨烈的报复呢?
仅仅是砸掉摊子,白秋就这样难受,真他自己给人欺负了,他还能活吗?
他会挨什么欺负呢?准不是揍一顿就能解气的吧。
夏满不敢想那些只在姑娘身上实现的欺负,即使他心中有这个忧虑,也无法明言,只能劝白秋尽量留在上官府,在上官府,流氓们再有胆也不敢随意来闹,他这屋子虽小,住个白秋绰绰有余,一日三餐他都能央厨娘给做最好,就像今天的面片儿,看着是简单的面疙瘩,其实底下都是鲜羊肉!
夏满怎舍得给他要处的软哥儿吃不好?就连巴掌的稀饭都加了肉泡了汤的。
“秋哥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住着吧!报官的事不能急,闹大了对谁都不利,你受了惊,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也想想日后。十八里街说真的还是太乱,鱼龙混杂,不适合你这样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你将来再做生意,可以考虑换个地方,或者索性别去外面吹风淋雨,就来上官家干活。三小姐厨房有个老嬷要回家了,你刚好顶上!三小姐那么喜欢你,会给你优厚的待遇,你想住的好点,这么大的院子,总能分你个不错的房,秋哥又心灵手巧,很快就能把屋子拾掇的跟家一样,以后咱们天天见面,天天讲故事逗乐儿不也挺好?有上官家在背后给你做靠山,谁还敢来欺负你?泼大粪?让他们试试!三小姐不把他们的皮扒了挂墙楼上!”
“中了箭,你说,他中了箭……”
夏满呱唧一大堆,白秋都充耳不闻,摊子被砸他都没有这么失魂落魄,听到锦儿受伤,整个人眼光都涣散了,身子也摇摇欲坠。
“会不会有事啊?他,他身子弱,叫长箭给扎穿了,得多么痛啊!”
锦儿是最怕痛的,之前陪他去麦场,麦叶刮了要发脾气,白秋给他烘面馍,面馍烫着舌头,他也要不高兴。
白净净的少年倚在床上撅着嘴生闷气,诱白秋过去哄。
白秋用自己没烫着的,湿润的舌尖舔少年的眼皮,少年的眼仁那么明亮,像雪将化未化时的一抹清冷,脸上挂着焦灼的不耐烦,嘴边掠起的笑却接受了这顺从的讨好,并马上把愤怒转化成情/欲……
快乐后,他便会忘记小腿、舌尖的那点痛,可还是会娇憨地抽着白秋的腰身,撒娇:“都是哥哥叫我去背麦子,是哥哥没控好火候,哥哥做的不好,我才罚哥哥,都是哥哥的错,我可没折磨人。”
每当这时,白秋便是直不起腰,也要硬凑过去,亲亲锦儿的手,哄:“对呀,是哥哥的错,以后锦儿疼了就打哥哥,锦儿疼几分,哥哥就疼几分。”
这是他对锦儿立下的承诺。
尽管锦儿不履行对他立下的承诺。
他的誓言,他却是死也记着的。
可如今,他又要到哪去给锦儿疼呢?
白秋想见锦儿想的肠子都青了。
夏满看他悲伤过头,也不出屋,就看墩似的在屋里守着白秋,生怕他做出点不理智。
夏满以为,白秋是为不能立刻惩罚坏人讨回公道而焦忙,殊不知,此刻的白秋早就忘了他的抱负、他的摊子、甚至他的狗,一心想跟三小姐一样,马不停蹄地飞去渡口,替他的锦儿疼!
夏满只得又安慰了一会,之后还领了巴掌来给白秋解闷,白秋缩在床上不言不语,到了晚上,夏满又过来强调了一遍不能回三七胡同,白秋才扭扭歪歪地想到一节:假如他没有得罪恶霸,恶霸会冲着谁?为他这样的小人物犯得着去砸三七胡同的门?还是,拿他当挡箭牌,杀鸡儆猴给另一个人看?若他是鸡,谁是猴?住在三七胡同的,原隋,还是……
一想到或许是因为玉茗,白秋就坐不住了。
他担忧,前就有过前车之鉴,武天鸿误会他跟玉茗有什么,气性上来恨不得当场奸了他!同理,玉茗的夫家若也听进了什么风言风语,派人来教训他,以其夫家的势力,必是干的出泼粪到三七胡同这样的事吧?夫家把他当成奸夫警告,玉茗,是不是也受了委屈?
第34章 玉茗的手段
白秋想着想着就有些着急,刚出事时他没想到这一节,就绞尽脑汁地思索自己和谁在摊上起了冲突,然而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他是做生意的小贩,别人就不是小贩吗?就算别人比他更有本钱,更能结识驴马烂子干点坏事,但怎么敢去三七胡同造次?做出这样的事,就像小帽说的,是有点来头的,不怕人过问,只是手段这么下作,玉茗可千万别掺进去才好!
白秋跌跌撞撞地从上官府一路跑回三七胡同,大太阳底下的胡同,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有个老头站在巷口招呼人抬清水洗那漆门,看见白秋,立马定住。
“老天!!”老头又惊又喜,胡子都跟着颤抖,“是秋哥儿!秋哥,你跑哪去啦?小姐找了你一夜,再找不着就要报官啦!”
“您是刘管家?”
“是啊,我出门扫堂闻着恶臭,才发现你家门上被人泼了粪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小姐刚礼佛回来,听了这事一口水都没喝,差了家丁就到处找,把十八里街都找遍了,以为你想不开跳河了!好在现在没事,赶紧的,去给小姐报个平安吧。”
老管家拉着白秋便往屋里拽,白秋也是忧心玉茗的安危才回来,听管家这一番言论,好像又不是玉茗夫家做的,那会是谁?他身边再没有比玉茗势头更大的了,再大就是三小姐。可这也说不通,他和三小姐处的不错,可三小姐的夫君是锦儿!锦儿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么,问题又回到原点,恨他恨的要砸摊踢狗糊大门的,究竟是谁?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种人?!
“姐姐!”
玉茗坐在大堂,白秋到了,她眼圈红红的站起,这是她第一次跟白秋不戴面纱面对面地相见。
白秋也是初次窥见玉茗的真容,确实不是什么美女,和年龄相仿的三小姐比更是天差地别,他的这位义姐,眉眼太过紧凑,嘴又好憋着,让她本就显老的脸更显老一些,她的颧骨颇高颇阔,书上说这类面相的人性格都十分刻薄。
刻薄么?白秋不曾体会。
玉茗对他不可谓不好。
义姐脾气霸是霸道了些,心却是善良的。
他来到清丰县,玉茗是第一个主动朝他示好的人。
“你诚心急死我。”
玉茗哑着声开口,眼泪就在她眼窝里打转,“昨儿,你去哪了?”
白秋:“去朋友家了……”
玉茗:“胡扯!你哪来的朋友?你的摊子毁了,这么严重的事,为何不来找我?我留在这的老管家你也不找!我看到原隋的宅子被人糊了屎,十八里街属于你的摊位也易了主,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多怕你出事?!老天,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把事搞的一团糟!你做了啥,面摊周围其他的商贩合起伙来挤兑你,你真该去听听,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好话!”
“姐姐去十八里街了?”
“去了。”
白秋心里一坠,“你刚说,我的摊位易了主,是咋回事?”
“问你自己!”
玉茗气的,嘴边撇着抹不屑,鼻子纵起的纹缕,折叠着冷漠和不甘。
“白秋,干不好咱们也得走正路!这十来天你偷奸耍滑做了啥?出了事,又是去哪家朋友处避的难?现在还不肯说真话?”
一刻钟前,原平已经跟玉茗汇报了白秋的去处,昨晚她指使原五砸白秋的摊子,虽说是她的设计,但若没有上官嫣然横插纵拦,她是打算温柔地对白秋,至少不会做那么绝,白秋不见了,她比谁都急!
原五办完事回来就被她挥赶到马厩受刑,让马夫狠狠抽了几鞭,之后,她又派家丁沿着十八里街和清丰河到处找,那时她是真的怕了。
白秋有多在意他的小摊,她能不知道?是她亲手扶起的白秋,又亲手毁了他!倘若白秋真被她逼到一时想不开寻了死,别说她没法对原隋交代,就是对自己,她也没得交代。
是她喜欢的白兔,是她先选中的,上官嫣然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她抢?同为大院之女,名声上、相貌上、才华上、甚至连生孩子上,上官嫣然都压着她,那些贵妇人哪次聚会说笑不是拿她取乐呢?玉茗简直无法容忍,就连白秋,她刚认的弟弟也倒向了上官那边。
是啊,上官聪明,有生财之道。
白秋被她调/教的,短短十来天,小面摊就在十八里街闯出了名。
他有钱了,自信了,他还长的漂亮,性格讨喜,有伙伴,有那么多觊觎他想和他睡觉的人。
那时她还把握得住他吗?
她的话,在成功的白秋耳中还有价值吗?
玉茗绝不允许!
白秋,是要给她当小弟的,给她的丈夫当小妾,不能翻脱了她的手掌心。
不就是上官嫣然吗?
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手段。
玉茗冷哼了一声。
自打进原家的门,她还从未施展过她的手段,官家的女儿,骨子里流着官家的血,是天生就会咬就会斗的。
她举着帕子,在白秋面前颠倒黑白,她笃定,白秋绝对会被她吓住,然后,重新被她攥回手心,就像他俩第一次见面,白秋也是怯生生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说起话磕磕巴巴,一只披着狐狸皮的小骚兔子,除了男人的床,他还想蹦哒到哪?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
玉茗把手搭在桌上,眉棱棱着,眼神很是复杂,“是谁光顾你的摊子,还要拉个帘围个雅堂?是谁,教你模仿着天香楼的经营去搞按时销售?又是谁,帮你拓展了特色?老豆腐、辣椒酱、柿饼、杏糕、凉粉,还有自酿的米酒和迎来送往的大麦茶。白秋,你学的很好,她教的不错,可惜了你这是摊子,铺的不够,但凡地方再大点,天香楼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好好好,要不怎么说钱是大爷呢,你为了钱,为了生意,不听我的话,怎样你都要跟她混,好哇,那冲着她把你的摊子砸了,你也该消受。我看你并没有报官的意思啊,算你聪明,知道报了也没用,这个县,这座城,除了宋家原家,谁还搞得过三小姐!难怪你要换大腿。我之前说你傻,是我眼瞎,我收回。既然你有了新投靠,倒不必委屈自己非住原隋的臭院子,你滚吧,我们以后也别见面啦。”
第35章 被饵诱去的鸟
“姐姐何出此言?!”
玉茗的话把白秋的心扎的针针的疼,他就像被厨子拎在手中待宰的鸡,一口气缓不过来,从肩膀开始发抖,一路抖到脚趾尖,他几乎要跪下了,也立马招了:“三小姐确实来吃面了,她来,我不能把她轰走,姐姐的话我都记得,但就我与三小姐的交往讲,我没觉得她是个坏心肠,她也没什么小姐脾气,人也十分亲善。我认为我遭遇的事与她无关,她教我些做生意的门道,并没有错。”
“你还不承认!”
玉茗一拍桌子,对白秋说:“我问你,你后来新加的老豆腐是学谁的?是不是隔壁杨老板的?杏糕凉粉又是学谁的?街头王二家的小媳妇每天走街卖那杏糕,你学会了,摆着摊子卖,你是好人!你有座,有茶,卖的比人家王二媳妇的便宜,人王二媳妇被你挤兑的一筐筐的糕点烂在家里,你真得意!上官嫣然的聪明和坏你学的十成十,上官嫣然的嘴犟撒谎你也学的十成十!我那纯善的傻弟弟哪去了?你倒是说说,他是不是死了?!”
“我,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玉茗状若癫狂且是疾风暴雨的摘责,把白秋压的魂都快没了,他一点不清楚这正是宋大小姐的言语诱陷。
做生意和做人,本就应该要强,技艺逊于人,更得去奔命。正确的逻辑是鄙视那些不正当的,憋着坏偷工减料的,而不是去责怪努力的人没有兼顾人情。初来乍到的白秋,第一次在十八里街开摊,又有谁兼顾他的人情?拉客各凭本事是生意场上人尽皆知的规矩,却被玉茗拿来道德捆绑。
她要用她的歪理,打击勤劳聪慧的小白秋,她要把他搓磨成初次见面的模样。她爱他的美,爱他的好,爱他慢吞吞有一星半点的进步,可这些进步必须得由她指导,是她的设计,她的功劳,不能是上官嫣然!上官嫣然教会了她的鸟,圈动她的鸟离了她的巢,那不行!
玉茗,就是把最爱的小鸟的翅膀折了,也不许它自由自在海阔天高。
“王二媳妇和杨老板都恨透了你!白秋,你今天能去偷艺,明儿就能偷人!你今天能卖面卖糕什么都卖,明儿就可以去卖肉!你的名声就是这么没的!大家一起朝市头告了状,你的行商位被撤了,税不退还,摊位直接交给别人,这就是你急功近利,不圆好人情的下场!你以为你跟着上官嫣然学到真本事了?你错了,她用这些能奏效是因为她是上官嫣然,她背后有上官家做本钱,你有吗?你是有商誉啊?还是有信用啊?原平说,你后来支摊,也不全在锅台转了,经常地露出你那小嫩脸来街上拉客,我猜猜,你是不是骚里骚气地拿着你的小杏糕往过路的男人嘴巴里塞,他们被你迷的五迷三道,自然坐在你这了,你生意能不好吗?赚了钱,败了德行了!!”
“不,不是!我没有!”
白秋跪在地上连连摆手,“我没偷学别人的技艺,我做的老豆腐,都是自己改良的,杏糕也是自己研制的,没和他们撞。姐姐,你相信我!我也是苦命人,哪能不给同样苦命人活路呢!是面摊上的客人,他们想吃,又懒得跑腿,我也走不开啊,三小姐就让我自己试着做,结果一试就成功了。我真没有要害人的心思,更没有故意把价格压下去,市头撤了我的摊位,这是误会!我去找他,等摊子重新支起来,我还要回去呢。”
“你要回哪去?这一滩烂事还没拾掇明白呢,就想着东山再起了?是你的三小姐给你支什么好招了?”
“不是,三小姐有事,一早就去渡口了。”
“是为了她的男人锦玉吧。”
玉茗冷笑道:“锦玉受伤,你的天神三小姐可无暇帮衬你了,你回来,不也是知道她帮不了你故而转头找我吗?”
“我回来,是为了姐姐!”
白秋终于从地上爬起,黏到玉茗身边,“摊子被砸,家也被糊上了粪,我越想越不对,真要冲着我来,应该是折磨我的,但我却好好的,反倒是住所……我仔细想了想,连三七胡同都敢乱来,说不定是冲着姐姐!我一开始担心姐姐与我走太近叫夫家的人看见误会,然而瞧着姐姐不像经了事的样子,那又是我猜错了。”
“所以,你是关心我才回来的?”
玉茗的气忽然被抚顺了一半,白秋这小鸟她没白养,一时糊涂被上官家的好饵诱去,终究是恋着巢,自己飞了回来。
“你这话还算有几分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