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第88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因缘邂逅 古代架空

晏无师笑而不语。

先前他厌恶“谢陵”的影响,觉得那并非自己真实本意,几番想将那份异样感觉强压下去,又认为只要修补了魔心破绽,这份感觉也会随之消失,却没想到所有一切都随着对方的笑容而复苏。

他不愿承认自己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却终有一日会将一个名字放在心上。

人心险恶重重,有背信弃义,有忘恩负义,也有抛弃妻子,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晏无师看过许多,也不以为意,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自私凉薄的人,天下事只分他看得上眼和看不上眼,没有可做也不可做之分。

然而晏无师不得不承认,只有一个沈峤,自己无法改变他。

天下虽大,也只有这么一个沈峤。

晏无师:“本座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沈峤:“不。”

晏无师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从前有个人,他从一堆金银珠宝里发现一块石头。”

沈峤抽了抽嘴角,他方才好像已经说过不想听了罢?

晏无师:“但他很难相信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觉得能跟满屋金银堆叠在一起的一定也是宝贝,所以总是带在身上,还找了许多人来鉴定打磨,但毫无例外,每个人都对他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毫无出奇之处,你猜最后怎么着?”

“?”沈峤一脸茫然外加莫名其妙。

晏无师:“最后,他终于相信这的确一块毫不值钱的石头,但在此人眼里,跟那满屋子的金银财宝相比,即使它只是一块石头,也是一块万中无一的石头。”

沈峤:“……”

这故事怎么听着那么奇怪,果然很难从一个不太正常的人口中听见一个正常的故事。

他忍不住道:“千金难买心头好,有些人不吝钱财,只为了找到旁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物件,依我看,此人打从一开始就喜欢那块石头胜于其它金银珠宝罢,只是他囿于固有成见,不肯承认这一点而已。”

晏无师笑了起来:“不错,你说得有理,千金难买心头好。”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沈峤:“不过晏宗主为何忽然说起故事,这与宇文氏又有何关联?”

晏无师:“没有关联啊,本座闲着没事逗你玩而已。”

沈峤:“……”

他实在有些后悔,方才就该让对方自言自语的,为何要好心去接话。

说话的工夫足够两人从黄家走到客栈,三更半夜,客栈正门自然没开,沈峤循着原先的窗户回到屋子,见宇文诵果然还在甜梦之中,方才放下心。

晏无师跟在后面,瞧见床榻上的宇文诵,却轻轻咦了一声:“先前未见此子,这般一看,倒是根骨上佳的习武之才。”

他眼光之高自不必提,能得这位说一声“根骨上佳”,那已经是很不得了的赞誉了。

沈峤笑道:“不错,他是个好苗子,若能专心武道,日后成就定然不差。”

晏无师点了宇文诵的睡穴,让对方陷入更深沉的梦乡,不致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

“云拂衣与黄家暗中交往这件事,你知道便可,无须多管。”

沈峤蹙眉:“黄家与突厥人往来,如此一来,六合帮也与突厥人扯上联系,不过既然那一次窦燕山肯与段文鸯联手对付你,想必彼此早有往来了?”

晏无师:“这不是一拨的,六合帮掌握天下大半水陆消息,押镖行船,而南方多水道,所以一直以来,六合帮与陈朝的关系相对密切,除了联手对付我这等关乎共同利益的事情之外,窦燕山是不肯与突厥人多合作的。”

沈峤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云拂衣跟窦燕山不和?”

晏无师嗯了一声:“自从云拂衣在出云寺将《朱阳策》残卷丢失我手之后,窦燕山一直对她有所不满,云拂衣有所察觉,更不乐意被架空,两人在六合帮内更没少斗法,云拂衣毕竟是副手,愿意跟她走的人不多,她自然要拉外援。”

沈峤:“所以她找到黄家,想让黄家帮自己夺权,而她必然也通过黄家向突厥人那边许诺合作让利云云。”

晏无师:“不错,我与窦燕山也有仇,正可坐山观虎斗,先让云拂衣如愿,她想当帮主,即便有突厥人暗中助力,必也要铲除帮中那些忠于窦燕山的人,等她坐上帮主之位,六合帮难免会一时出现青黄不接,人才不继的局面,到那时我再出手推一把,相信多的是人愿意拥上前将六合帮的势力瓜分殆尽,不费一兵一卒就令对方土崩瓦解,这不是很好么?”

沈峤:“但突厥人也可以选择事成之后,踢掉云拂衣,将六合帮历年来积攒的财富据为己有。”

晏无师:“不错,到时候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沈峤有点无奈:“既然广陵散也知道你并没有失忆,你白天又为何要当着他的面做戏?”

晏无师慢条斯理道:“其一,本座不想让广陵散知道你我关系过于密切,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本该感谢本座才是。”

沈峤心道你我有什么密切关系可言,但他仍配合道:“多谢晏宗主关爱,其二呢?”

晏无师:“其二,当然是为了看你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失魂落魄的模样啊,不是挺有趣的么?”

沈峤:“……”

第91章

宇文诵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屋子里就多了个人,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眼睛眨了好几下,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方才不确定道:“……晏宗主?”

他一路表现少年老成,难得也会露出这种饱含稚气的举动,沈峤心中好笑,温声道:“这位你想必也认识,正是浣月宗晏宗主,你与他见个礼罢。”

宇文诵拱手行礼:“晚辈宇文诵,见过晏宗主。”

晏无师嗯了一声,倒还算给面子:“免礼,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匆匆一瞥,如今根骨长成许多了。”

宇文诵:“多谢晏宗主夸赞。”

晏无师:“那你要不要拜本座为师?”

沈峤:“……”

宇文诵呆住了:“啊?”

沈峤面露薄愠:“晏宗主好不厚道,几时沦落到要抢别人的徒弟了!”

晏无师悠悠笑道:“你看他那反应,没有立时拒绝,便是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心中尚在犹豫,可见比起你,他更愿意当本座的徒弟!”

宇文诵连忙表忠心:“多谢晏宗主抬爱,晚辈早已禀明沈道长,要拜入道门,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断无收回的道理,还请晏宗主体谅!”

晏无师挑眉:“当他的徒弟有什么好?这也不能做,那也要爱护,可若拜本座为师,你那两位师兄都大你二十载有余,将来本座还能将宗主之位传给你,浣月宗财力雄厚,无论如何,总不用让你一年到头都穿一身道袍,如此看来,岂非好处挺多的?”

沈峤怒道:“敢情晏宗主跟贫道回来,就是专门为了抢徒弟的?”

晏无师:“若他无人问津,反倒印证了资质不好,我跟你抢,正是说明你眼光好,你该感谢本座才是。”

沈峤总算明白,若晏无师愿意,他可以将全天下的道理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宇文诵默默扶额,不忍见沈峤无言以对,赶紧为未来的师尊解围,试图将晏无师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我与沈道长打算前往碧霞宗,不知晏宗主有何打算?”

晏无师:“好啊。”

宇文诵:“啊?”

晏无师好整以暇:“你不是邀请本座前往碧霞宗作客吗?本座答应你了。”

宇文诵傻眼了。

等等,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他内心哀嚎,忍不住求救望向沈峤。

沈峤及时道:“晏宗主,碧霞宗中道衰落,如今门楣不高,怕入不了您的法眼。”

晏无师:“喔,无妨,本座不嫌弃就是。”

沈峤抽了抽嘴角:“但我并非碧霞宗弟子,寄人篱下,只怕不好越俎代庖。”

晏无师:“无妨,他们见了本座,想必也不敢拒绝的。”

沈峤无语片刻,实在没忍住:“贫道百思不得其解,碧霞宗与浣月宗素来毫无瓜葛,门派式微,怕也不能给浣月宗带来什么好处,不知晏宗主何以执意要前去?”

晏无师:“那自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否则本座何至于纡尊降贵去那小小门派作客,他们见了我,欢迎还来不及,怎敢拒绝?”

这对话委实没法进行下去了!

沈峤差点吐血,觉得对方明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不明白怎么一阵子没见,晏无师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深究下去,只觉变得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沉默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话:“若我不愿意让晏宗主去呢?”

晏无师诧异:“方才你明明说自己作不得主,那你愿意与否又有何关系,沈道长,你怎能如此蛮横不讲理啊?”

沈峤:“……”

宇文诵望着未来师尊,满眼同情。

晏无师却忽然转向他:“你真不想当本座徒弟?”

宇文诵猝不及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晏无师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温柔如水。

但这一笑却生生让宇文诵打了个寒噤。

就这样,原本同行的两人变为三人。

面对一个听不懂拒绝,骂又骂不走,打也未必打得赢的人,沈峤只能选择无视。

但晏无师的存在本身就很难令人完全无视,三人走在一起,他俊美得近乎邪异的容貌,往往会令人一眼就注意到,譬如住客栈吃饭等等,几乎每个伙计都觉得他们是一路的,而且晏无师才是付账作主的人,往往奔着他去,沈峤纠正数次未果,简直心力交瘁。

就像现在。

三人已经来到泰山脚下,眼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先在山下住宿一夜再上山。

这会儿正是攀登泰山观景的好时节,山下客栈常常客满,东家显然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忙亲自迎出来招呼,又让伙计给三人上了热菜锅子,满满一桌,又赔笑道:“三位,实在对不住,这些天上山观景的人多得很,房间就剩一间,您看可以不?”

晏无师扫了沈峤一眼,后者已经放弃纠正他们并非一路的意图,静默不语,任由沈峤开口。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慢条斯理道:“可以。房间有多大?”

东家笑道:“不大,就里间和外间,胜在雅致,您去看了保管满意,这方圆十里的客栈,没比我们家更好的了!”

晏无师颔首:“那你去要一副棋子来。”

这年头上山观景的大多是文人,要投其所好,客栈里还是有所准备的,东家就笑道:“有有!”

他还顺带奉承了两句:“小人看三位郎君像是江湖行走的,没想到还有读书人的爱好,真乃文武双全!”

沈峤实在想不出碧霞宗有何吸引晏无师之处,只能归结于对方心血来潮,可没想到这一兴起,直接就走了一路,对方从头到尾兴致不减,也没提出要分别,眼看就要踏进碧霞宗大门了,沈峤头疼不已,只怕这凶神给人家门派带来什么麻烦,屡屡想摆脱他却未果,反倒是被调戏了一路,令他郁闷之极此时听说方圆十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他不由微微蹙眉,心下思忖是否要连夜上山,反正碧霞宗就在半山腰,若非顾及宇文诵人小单薄,这点路程于他而言不在话下。

晏无师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床榻给宇文诵睡,你我在外间对弈不好么?”

沈峤苦笑:“晏宗主到底上碧霞宗作甚,直到此刻还不肯据实相告么?”

晏无师:“本座说为了你,你又不信。”

沈峤摇摇头,他自然是不信的:“我现在武功虽然逐渐恢复,已有了从前八九成的水准,但要说与你旗鼓相当,还是勉强了些,打起来也胜算不大,现在还不配当你的对手。”

晏无师挑眉:“沈道长,枉你道家修行讲究清静无为,你却成日将打打杀杀挂在心头,戾气甚重,这样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领悟至道之境?”

他的目光从沈峤和宇文诵两人如出一辙的无语表情上扫过,随口道:“听说碧霞宗有一绝色美人,名曰岳昆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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