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 第26章

作者:风为马 标签: 古代架空

孙修始终警惕地守着,这守庄的就不是个老实人,就算此举成功,也难保不会将他们的行踪说出去,必要时......他不自觉摸上了腰间藏的刀。

杀了封ko。

高阿五忽然觉得后颈子一凉,飕飕地冷风直往衣领里灌,他回头看了眼守在门ko的孙修,那高个子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高阿五就是个泼皮无赖,遇到更恶的也只能憋着一ko气,颤颤地从ko袋里摸烟叶子。

抽吧,抽一ko就百忧消。

这一摸,ko袋却空了。烟叶子是县衙的葛师爷送的,高阿五犯馋劲,想着再找他要些,这一想,便回忆起葛师爷的嘱咐。

要是有人来义庄,定要通知县衙!

哎呀!烟草害人!

高阿五一激灵,浑浊的眼珠子顿时转了一转,上下打量孙修,他本就起了疑心,这会儿看此人更加不对劲。高阿五活了大半辈子,没成什么大事,只有个看管死人的活儿让他做。死人么,管他生前显赫几何,死了都是臭ro一团,高阿五看了这么些年尸体,众生相快看尽了,自诩辨人的眼光一流。

正如眼前这位,眼神锋利,哪像寻常人家。

高阿五越想越不对,这几人指不定是什么要犯呢,怎奈他现下势单力薄独木难支,胳膊怎拧得过大腿!

葛师爷本是派了个小衙役过来一同守的,结果没两天就嫌仁善庄臭气熏天,跑了,高阿五暗暗骂娘,年纪轻轻,死人一个。

他暗暗记下这几人面容,这个守门的一脸凶样,好记,里头一个小的麻子脸,一个老的美髯公,过会儿全通报给葛师爷,一锅端了去!

眼看着人已经进去许久了,高阿五焦急万分,苦于抽不开身,他挠挠头,顿生一计。

“小哥稍待,小老内急,去后头方便一下。”

尤先生擦了把汗,将尸身重新盖好。

听到门内声音,商闻柳清推门,低声道:“如何?”县衙通报的徐县令死因,是在青楼取乐时,醉酒不慎失足翻下栏杆,从高处跌落触及后脑而亡,尤先生查过,确实后脑有伤。

“死因确系后脑伤所致,不过我查验过后,还发现了徐县令两侧面颊及掌心有许多擦伤,是生前伤,并右手小指骨折。还有......”尤先生一连串地说,忽的一迟疑,“徐县令的ko中被清洗过,不过我还是发现一些污迹,黏于牙内,似乎是......是便溺。”

若人从高空坠落后脑着地,两颊的擦伤几乎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徐子孺的死状直直指向谋杀。

“什......”商闻柳几乎难信自己的双耳,那糟污的东西见一眼都嫌脏,他心中惊雷大作,万钧霹雳砸在他的神智中,恍恍呢喃:“他们让徐兄、让他......”

尤先生点点头。

他做了多年仵作,极少遇到这种情况,人心方寸间,这翻覆已然骇煞人了。

“人心何以至此!”商闻柳再也难忍,颤着声发誓:“我要他们偿命。”

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从屋内听着有十来个人,吵着闹着往义庄来。

仁善庄这一带人迹罕至,商闻柳心知不好,暗道孙修怎么没有动静?

这么想着,后窗一阵响动,窗子哗啦一声被踢得粉碎,窗纸木片掉一地,一颗脑袋探进来,赫然是守在门ko的孙修。

孙修脸色臭极了,头顶挂两片烂菜叶子,鬓发黏着青黄的玩意儿:“被守庄的阴了,二位屈尊从此处出来!”

大门的人已经叫嚷着进来了,商闻柳胸ko狂跳,顾不得许多,闪身扒上窗子,弯着身子跳下外面的泥巴地。尤先生紧随其后,他们才跑了几步,屋子的门就被破开,模模糊糊的喊声抛至脑后。

隐约还听到高阿五嘶哑的叫喊:“就在这儿的,人呐!”

“嘴门儿关上!”

葛东敕刚从小妾怀里爬起来,脑子还混混的,听着高阿五破锣样的嗓门就上火,抬脚给他踹没声了,倒在地上抽气。

“娘的,谁让你打草惊蛇?”拍马屁的给他搬来凳子,葛东敕又踹一脚,“坐个屁!还不快跟着去追!”

“我的葛师爷!可不是小老过失,他们仨人呢,我这点出息哪儿拧得过呀,我这不就搬救兵去了!”高阿五缓过劲了,哀哀地嚎。

“滚滚滚!”葛东敕气急败坏,扫一眼屋内惨白的麻布,一阵恶寒,咬牙切齿骂:“一群废物,养你们当摆设?滚去找人!”

此行带了十来个护院,纷纷向商闻柳跑掉的方向去追。

随着来的还有个狗腿子叫廉善,忽的叫回那些人,问葛东敕:“万一真是钦差,咱们追上了拿他怎么办?”

葛东敕急得喷火,狠狠朝他屁股踹一脚,骂:“你他妈肚脐眼放屁咋想的,追上了就跟着,盯紧了!”

护院跑出去,隔了老远还听见葛东敕气急败坏骂蠢猪。

没找着人,葛东敕打道回府,他轿子都没备,一路跑来的。廉善跟在后头,没敢去招惹。葛东敕脾气暴,一来气就要踹人,县衙上下都知道,以前几任县官不合他意的都被踹过。葛东敕上头有人,没人敢跟他反着来。

廉善不太明白,葛东敕这么大威风,怎么不捞个官做做,几十年还是个小小师爷,跟块石头似的盘踞云泽。

这么想着,前面葛东敕忽然转过身:“前县令的府邸扫干净没有?万一钦差要进去,可别脏着人家。”

廉善答非所问道:“前几日叫人去了,还没头绪。”

葛东敕又要抬脚,廉善眼睛一闭,葛东敕却没理他。

“赶紧弄,别掉个大尾巴让人捞着,要是被发现了,够咱们喝一壶的。”

廉善说:“掘地三尺了,咱们找不着的,旁人未必能找着。”

“咚”一声闷响,这一脚还是实打实踹上来了,廉善捂着胸仰在地上,葛东敕骂骂咧咧:“蠢东西,养你不如养条狗!”

廉善暗暗说,我可不就是您的狗吗。

他名虽叫廉善,为人做事却是万万沾不上边的,简直辱没这两个字。人无羞耻犹如狗,廉善倒觉得,塌一塌脊梁做条狗,比做人爽快多了。羞耻嘛,能到饭吃,能当屋住?

他哼哼着,爬起来塌着腰,一连对葛东敕发毒誓保证。

第34章 通气

“在前面!”有人呼喝着。

“别让人跑了!”

四五个打手奔得飞快,前头远远缀一个麻脸男人,再往前是市集,那麻子往人群里一窜,七弯八绕的没影儿了。

一群打手亮了身份,在沿街翻了个遍,悻悻无功而返。

商闻柳喘着气,心脏噗噗狂跳。跑得匆忙,三人逃散了,尤先生应该还与孙修在一处,有锦衣卫护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此行是他冒进了,否则没这么快暴露,好在也不是全然无功。眼下则是要应对那些追来的人。他躲在巷子里,向外张望。外面的市集热热闹闹的,虽然被打手扰乱了一会儿,还是马上恢复如常。三五人并做一团挑物件,混入人群很方便,商闻柳思忖一会儿,抬袖抹了脸上画的麻子,露出原本光洁的皮肤。

既然已经暴露了,索xin用真面目示人。外面罩的麻布衣裳也扔在巷子里,他泰然自若走出去。

武释捉了支小笔,皱着眉头在写些什么,末了把那小纸片一卷,塞进细细竹筒中,拴上信鸽放飞了。鸽子飞去京城少说得一天半,在这之前,他的得加紧赶路。

武释此刻才省过味来,觉得自己昏了头才会被商闻柳说服,要是他先死了,自己回去不被廷杖打死也得在校场上跪死。商闻柳他们约莫昨日夜间就到了云泽,城门不开,想必也进不了城,现在大队人马离云泽县还有些路程,不过加急行路傍晚应该能到。

按规矩,他叫来手底下的人,让人领一匹快马,直向县城通报去了。

钦差不怕死,武释可不愿在这等小事上丢了命。他虽然闷着头在镇抚司干活,消息还是多少听到了一些。云泽其实算不得富庶县城,就算有座矿山做支柱,可是能收的税比起其他临海临河差远了,这是年年送上来的奏报的消息。实际如何,朝中有眼力的多多少少都能猜到。

几十年前军马场刚刚成立,这是先帝吃了马政的亏,力排众议,在云泽以北的一处草场屯兵养马,云泽一开矿山,九成的军需铁都从这出。头两年赚了不少,可是进账越到后来越式微,干脆再往后就哭穷说缺吃少穿了,这也是奏报上的消息,朝廷不信,派人去查,可人到了云泽,看到的确确实实是那么回事,报上去拨钱下来,始终不盈不亏,就这么吊着,偶尔闹个什么小灾,还得贴银子。

先帝驾崩前两年就想着整治,没成想还没下刀子就归天了,此事宛若毒疮,搁到现在已经流脓水了,谁惹都是一身骚。

徐县令身死,谁也不敢说和铁矿没干系,谁也不敢说有干系。

原本以为至少要去个大官压一压,偏偏皇帝和大理寺卿合力弄了个从七品的小官去查这事,像模像样封了个五品监察使,蚍蜉带了牌子还是蚍蜉,谁也不能保证一脚下去能成活。云泽县的水若是浩浩汪洋,那商闻柳就是一滴水珠,要么从此人间蒸发,要么就是汇入汪洋,傅鸿清这是把自己的前途压上了啊!

武释想得头昏脑涨,这商闻柳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局面变成这样 ,万一出什么岔子,不说他们大理寺,就是锦衣卫,可要怎么收场。前面就已经出过江抚那样的事,武释一想起就气得脑壳疼,这回要是在出什么差错,那厮又要上蹿下跳了。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气呼呼地催马前行。

廉善拖了把摇椅,仰躺在上头吹凉风。

他顶上是一座木架子,上面缠绕的花藤已经变成嫩绿色,细细的芽茁出丝丝的尖尖,幼嫩可爱。廉善听说江南的富庶人家都爱这么干,所以搭了这座木架,希望今年cun天能长成。

这是他名下的院子,葛东敕出银子买的,平时不住人,地下挖了地道用来做他的退路。亏心事做太多了,不得不狡兔三窟,廉善在葛东敕身边算是熬出头的,才得悉了这么一窟的位置。他原本是木匠的儿子,爹征去采矿,石头滚落下山埋底下了,他娘当晚就殉了他爹,廉善实在活不下去,投奔葛东敕做个四处讨债的狗腿子。他于此道运气颇好,人又狠毒,六亲不认的还豁得出命,葛师爷看重他,别人吃素他吃ro。

廉善手掌遮在眼睛前,一片云遮了太阳,他晃了晃手指,佯做出睁不开眼的模样。

“得走喽,讨债去!”他抻直了站起身,懒洋洋一伸懒腰,双手背在身后,拉开了小院门。

刚好撞上个疯癫颠的婆子,见他就笑:“小善,你娘呢?”

廉善一歪头,小眼睛一眯:“死啦!”

后头传来疯婆子隐隐的呜咽。

一路吹ko哨,边走边望,行人纷纷走避,廉善也不恼,笑嘻嘻地停在一户大院门前,看门的下人一见是他,涎笑着凑近来:“爷爷今日有空来呀?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备酒水给您接风!”

廉善端着笑容大大方方往里走,没人拦他:“不了不了,我人糙,喝不得那些贵的,让你家胡老爷出来就好,葛师爷有话知会。”

他一进来时就有人去通报,这时候胡府的管家也来了,捋着胡子,远远迎上来:“廉爷!有失远迎,见谅!”“管家太见外,叫我小廉就成,说什么爷,生分!”廉善客套。

管家默然道你当初砍断胡府下人的手掌,那时可有今日这样三分好脸色?

廉善施施然捡个位子坐下,腿一跷:“胡老爷在家?我们师爷托我传话,请他现个身。”

“老爷带夫人回娘家去了,一时之间回不来呀,已经快马催了几道信了,再两天就回!”

廉善歪嘴一笑,指节翘着椅子把手,缓缓说:“葛师爷三请六请的,就算真是佛祖也要现真身了吧?胡老爷好大威风,麻雀落房梁都要捡个合适的,你这架子,大得我找不着人了。”

好大的一顶帽子,管家差点膝盖一软给他磕头:“可不敢!”

廉善道:“那不然?师爷话撂这了,你就说胡老爷听不听吧。”

“听!洗耳恭听!可实在是星夜兼程也赶不回来了!”管家真扑通一下跪地上了,“爷爷,我家老爷真在外头!要是您不嫌脏了您的ko,说给我听也成!”

廉善翻个白眼,心说听见点风声连夜收拾行装溜了也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谱摆够了,廉善松了ko:“行吧,葛师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可是你看这些下人在这,要是走漏风声,下回掉的就是他们的耳朵喽。”廉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管家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就是脑门发麻,哆哆嗦嗦带着他进了内堂。

屋子里门阖着,没几扇窗,灯也不点,灰扑扑一片。廉善还是头一次来,环顾一圈,有意调侃:“你们家炭火生意做这么久,怎么还弄这么寒酸。”

管家拢起袖子,脸色一转沉重。

“爷爷也不是不知道,碳火生意不好做呀,炼铁的碳烧不出热,就得换,这碳要是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铁就练不成!咱们云泽后面的矿山是皇家在维系,我们怎敢怠慢,都是用十足的手艺去干,要是偷工减料,良心上也过不去,京师里每年拨那么多银子,咱们几家做炭火生意的都不敢多报,怕呀!老爷总嘱咐咱们下人,进项少是少了点,日子过得安生才是大事。”管家一通情真意切,没忘了把他手上碧玺戒指藏起来。

廉善看他一眼,忽然露出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容:“伶俐啊。”

“是是,爷爷过奖。”

“行了,”廉善一转话头,正色道,“葛师爷说,这几日有人要来,想必胡老爷也听说了,明哲保身嘛,我知道。不过该收拾的也得收拾,免得京里的大人到了,来咱们这屋里喝茶,露出什么脏东西污了人家的眼。”

管家一叠声说是。

“今日那位大人已经到了,不过还没和县衙接洽上,你们家都机灵着点,把嘴门儿关牢了,别成天胡咧咧。还跟我哭什么穷呢,当自己是哑巴没坏事。”

“廉爷说的是!”管家忙附和。

“唉,又生分了不是,我都说啦,我就是葛师爷的走狗,都是贱命,犯不着这么一惊一乍的叫爷爷,我才几岁啊!”廉善拍拍管家的肩膀,哈哈一笑。

夕阳在山,沉沉暮色坠在云泽城门顶上,如蜜的色泽裹着守城兵的甲衣,城下一阵嗒嗒蹄声,有见识的百姓已经避让开。片刻之间,大红麒麟服的锦衣卫驭马而来,身后扬尘滚滚,烟尘在夕阳的光线里狂乱飞舞。

县丞张燎带了一帮子人在门ko迎接,葛东敕混在人堆里,看着那团火一样的红色少顷跃至身前,黑影罩下,饶是葛东敕多年坐如老松,也不免为这锦衣卫散发出的煞气一惊。

“云泽县县衙上下恭迎钦差驾临。”县丞跪在地上,他身后噼里啪啦跪下一堆,武释看着他们像朔西猎户结伴出门砍的那树似的,呼啦趴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