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都这么说了,念生要是再多问、多做些什么,定会显得行径怪异,于是只得就势坐在了草棚下的长板凳上,可惜没法儿直接进去看了。
戚春文也跟着坐在了他的对面,但万幸垂着头没看他。
冬日里天黑得快,念生来时天光尚有半分亮,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彻底暗了下来,桌子上也没点盏灯,能看清的东西变少了很多。
只有厨房点了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光从窗子透出来,勉强能照亮一些什么东西。
眼见着戚春文还垂着头,念生也就大着胆子、趁着夜色打量起周围来。
这母女二人住的地方说大还真的不算大,抵不上掌印府的没名小院儿,任凭谁都猜不透戚春文居然会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院子里头摆满了竹筛,里头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各类的香料,这冬天没有太阳的,也不知道在晒些什么。这院里的四个角,都放着一个大概有一普通女子高的大水缸,从他这个位置,也瞧不出里头是不是有水。
香料多,但也没看见有种花花草草的痕迹。
“你在看什么?”戚春文忽而幽幽地出了声,给念生吓得一激灵。
他转头回去看,发现她抬了半个头,两个黑黢黢地眼睛看向了他,念生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什么。”他暗地里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结巴和慌张。“想着这么大的水缸,你们母女俩挑估计也难,下次来帮你们挑满了。”
戚春文嘿嘿地笑了几声,笑声比说话时的声音还要细弱,仿若卡出来的几个短促的音,只是身体随着笑动了几下。“现在不需要了,天热了才要。”
“喔,是,天热了是更废水一些,那天热了再来帮你们挑。”
“天热还要很久呢。”这句话念生隐隐地听出了几分可惜的情绪,“你能到那个时候?”
“为什么不能?”那最好还是不要能,念生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地方、这母女二人实在是诡异得很,看着都不咋正常,他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久处,希望老爷和公子早日办完这件事儿。
戚春文就又回了认识的第一天,问他,“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念生回得很快,“要是你真想给我什么,那就给我一个你们做的香囊?”
戚春文又嘿嘿地笑了几声,“好呀,给你我们做的香囊。”
说完这几句话,赵含秀也用一个褪了色的漆盘端着饭菜出来了,念生凭着气味和暗光看清楚了菜色,一盘啜菽、一叠煸炒豆干儿、一碗白菜炒肉、一碗骨头汤,都是最为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上头还冒着氤氲的热气,菜的味道随着热气一起钻入他的鼻中。
这终于给了念生一种还在人世的感觉,
随后,赵含秀又拎了一壶热酒出来。
“小虎,喝酒。”
念生没把自己现在的名字告诉她们,也没编一个假名出来,老爷跟他们说过,做事情就是要假话掺合着真话,这样人家就会以为假话也是真的。
“好,好,谢谢赵姨。”念生端着酒杯上去接。
凑近的时候闻到赵含秀身上有一股十分浓烈的丁子香的味道,像是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用丁子香压出来的油洗了个澡。
整个人都腌入味了。
他原先也是不认得这个味道、不晓得叫什么名字的,只是来之前老爷特地教他认了几种,没想到还真的就派上了用场。
那里头可是放了成堆的丁子香不成?但念生也不好直接去问。
只得装得无知些,“赵姨,你身上这股味道还怪好闻的,是什么啊?”这话说完他就呸呸呸了几声,“原本只是想问问什么香,现在说出来怎么觉得我这么下流呢。”
赵含秀被他逗笑了,扯着嘴角的皮勾出了一个笑的模样,“你喜欢,这个,味道?”
“那给你做一个这样的香囊,要不要?”戚春文接了后半句话,又说:“方才不是还说想要一个?”
“是,是。”念生也勾了一下唇角,心中却是有些不满。
这母女二人一人一句,一下就把他真正想问的带过了,什么也没知道。
“喝酒。”赵含秀给他的小酒杯里满上了。
他不常拿酒杯喝酒,这么一小口喝得不过瘾,但现在却是庆幸只有这么点,万一醉死过去了,被人抛尸乱葬岗都不知道。
念生准备入口,却发现赵含秀和戚春文都呆坐在长板凳上看着他,似乎没有做些什么的打算,这让他又产生了一些惧怕,连忙将酒杯放下,勾着笑问她们:“你们不吃一些?”
赵含秀被这么一问,慌里慌张地回过头去看戚春文,对视了一瞬才急急地答话。“噢,噢,也是,要,一些的。”
而后给她自己和戚春文也满了一杯,举了起来。
他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感觉沁出了一些冷汗,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又想着自己还没去那个厢房里看过呢。
-
“掌印,你可觉着这事儿有些怪异?”李重华实在有些坐立难安,手里的丁子香被他捏碎,散出了一些香气。
李浔倒还是那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懒散模样,“哦?哪里怪异。”
李重华碾了碾手指,碎块又被碾成了粉。“是我想错了,应是我想错了。”他心跳如鼓,对自己的厌弃敲的他头疼,却又让他清醒了一些。
在重云山庄时看过的《密诡簿》中的内容,又一并重现在他的脑海当中,那些被读过的字词变得更清晰了。
“曝晒七日,那人皮傀儡要曝晒七日。”他看向了李浔,手在微微颤抖,因为害怕深入虎穴的念生出事儿。“这样的寒冬腊月里,哪来的太阳让她们晒。
“即便真的是在她们的院儿里做的,这个时候也必定收拾干净,又哪里能够找的出什么来呢。
“再说那送到云锦阁的香囊,这也是这段日子才发生的事儿,雁音进院儿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这俩能还能扯在一块儿吗?我的意思是,半年前做的事儿,今儿个还能找出痕迹?”
他说着说着也没能捋得太清,只晓得现在自己也就只有一个想法。“掌印,念生那边怕是会有什么危险,你……”
“不会有事儿的,你先别急。”李浔还是这么一句话,然后对此就不再提了。
转而说到了他刚刚提及的那些事情,“你倒也算是想清楚了,这事儿确实不对劲,也确实不是你刚开始想的那个样子。”
李重华看着李浔,脑子里面一片混乱,还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迷茫。
“不过现在看透了也不算迟。”李浔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张绢帕,拉过李重华的手,帮他把手里捏碎了的丁子香擦干净。“你也不用怕。”
“你让念生去接近她们的时候,我也派人在查了。”
“现在要注意的其实也不是她们两人。”
听着听着,李重华也就心静了下来,他闭了闭眼,品了几遍李浔刚刚说的那句话,恍然开朗般问:“所以我们要查的其实是买香囊的人,而不是卖的,对不对?”
第59章 【伍拾玖】别院走水
念生那酒杯的边沿已经碰到了唇,正想硬着头皮喝下去,怎料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按理说这声音也不算大,只是在这安静到诡异的院子里就显得格外清晰,那闷闷的一声砸,让他又有些发麻。
“是有人闯进来了?”戚春文显然比念生更在乎这个声音,只是与他想的不同。
赵含秀也有些着急,回头看了几眼。“好像,有东西,掉了。”这几眼也看出了些什么,那厨房骤然变暗了。“油灯,倒了、”
三人不过是说话的这一会儿,那厨房就忽然窜起了一簇烈火,眨眼之间又起了吞天噬地之势,卷着里头的东西熊熊燃烧。
“嗨呀,油、油。”赵含秀急得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在火光的照射下变得越发的怪异。
“真是蠢,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你的油。”戚春文难得有些情绪,“还不快点救火!别把香料烧了。”她拿着锹子铲着院儿里的泥往里砸,赵含秀也动了起来。
念生也不知道这对自己是好是坏,不过装也要装出点着急的样子来。“我来,我来。”他站起来捋起了袖子,提着旁边放着的木桶就跑到了院角的大缸处。
只有一个还装着点东西,他立刻盛满了一桶,三下五除二地就是隔着窗户泼到了那火根处,谁知那火不但没有小一些,反倒烧得更烈了,于是又泼了个两三桶。
怎料那火燃得更甚,居然沿着泼过去时在地上留下的水迹,一路烧了出来。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念生还没见过这样的怪火,退后了几步拉开,又想再去装一桶。
戚春文看见了眉头狠狠地皱着,“你别碰缸里的,那不是水。”一张脸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似乎皮肉都在随着火堆一起扭动。
“好,好。”念生眼眸一转,心中有了些猜想,高声说:“让我去个隔壁借点水来。”
随后提着桶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但一到了院外,他就去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之后,低声开了口。“是你俩放的火不是?”
没人出现也没人答话。
“哎哟。”还没说下一句呢,他就感受到自己的脑袋一痛,竟然是被拔走了几根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拔我头发作甚!”他捂着脑袋愤愤地从鼻中喷出了几口气。“你们放的火那我就不救了,这俩母女也太怪了一点。”
在原地又歇了两口气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往院儿里走,到了院门口又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连跑带喘的。
这火比他走之前又大了一些,已经卷上了厨房的顶上的草棚,还烧了一些到住人的厢房处。
“这门怎得都是关着的!”念生把桶往旁边一甩,从墙根下拿了一把小花锄,也跟戚春文一样勾着泥土去盖火。
只是这么一点土扬上去,眼前这一寸的火给盖灭了,那边又烧起了一大块儿,止不住渴、停不了火。
戚春文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恨恨地把手里的铁锹丢在了地上,抱起了架在院子里的竹筛。“先把东西给带出去,快点!”
赵含秀急得发出了几声怪异的低吼,也学着戚春文开始抱东西。
念生可不能让她们如愿,暗卫既然要放火烧别院,就说明这些东西大概都是老爷和公子不需要的,他们都不要了,哪里能让她们再得。
趁着她们抱着第一框出去的空挡,念生从草棚上拔了几根稻草,引着火丢到了那些香料中间,这些东西又干又燥,根本不用费什么工夫就烧了起来。
而他运气又极好,此时正正好好地吹过了一阵风,那火烧得更裂了,两间厢房无一幸免地染上了火。
他乐得咧了一下唇,这下就好解释了。
听着母女二人的脚步声近了,似乎是要走近院子,他又装出一副也要抢救这些香料的意思,解了一件外衫去拍香料上的火,又做着想抱不敢抱的姿态。
“戚姑娘、赵姨。”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母女二人,“坏了,坏了啊!刚刚一阵风把火吹过来了,这可怎么办。”
赵含秀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香料上的火,像是一点也感受不到疼似的,眼里心里也只有这些东西了,而戚春文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面上的表情如丧考妣,急得原地直跺脚。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念生暗地里嘿嘿地笑了一下。
自己费劲巴拉地帮了她们那么多次,戚春文也没个什么表情和表示,还总喜欢不阴不阳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没想到这么在意这些香料。
这次不用老爷和公子教他了,就是他自己,也看出了这事儿不简单了,这些香料对她们而言不简单了。
不过也就是站了偷偷乐了那么一下,不敢不做什么,怕被看出来,于是圈住了赵含秀的肩把她往后拉,嘴里还着急忙慌地说:“赵姨赵姨,还是人重要啊,别被这火烧了自己。”
“放开我,放开我。”赵含秀扑腾着,那火光映在她的眼里更杀红了眼似的。
她叫得越厉害,念生拉得越紧。
眼见着这火舌一点点地吞噬掉了眼前的东西,火光窜出了墙几丈高,把这半边天都照红了。
念生觉着这事儿也不能再继续看乐子了,长井坡的院儿连得都还算紧,这里烧了不要紧,就是别殃及无辜烧到了别的地方。
他正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院外响起了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的“走水了。”不过片刻,院门被踢开了,只见得是好些个平民扮相的人提着水桶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