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赵磐浑身一颤。
“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啊!”他抹了一把脸,撕下了身上的囚服,从旁处翻出了一根碳棍,在上头写下了这些年晏鎏锦让他做过的事情,又刻意提及了这几日狱卒都在说的人皮傀儡。
这事儿他知道不多,曾在戚永贞的口中听过,但在他表示过自己的不屑后便再也未闻,可单凭这些,他也能写出个一二,怕不为他人所信,还杜撰了一个府中证据所在之处,他知道李浔看到后会有主意的。
李浔很聪明,向来很聪明。
写完这些,他又觉得不够,便再撕下了一角,丢了木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浔台启。
吾幼时八岁,严父慈母皆见背,时千户愍吾孤弱,躬亲抚养,然行年十五,千户亦逝。未遇汝,则深感人间之悲苦;既遇之,又常觉尘寰之欢愉。
吾知汝之恨,乃吾榻上失言及逼汝跪地而食,然后者非吾之意也。嗟夫!此十年间,吾常觉惶惶难安,盖不能以寥寥此言形容之。
吾平日不信神佛,今则又望可得轮回。今生负汝,乃吾之过也,则盼来世,不求富贵荣华,但似卢家莫愁、当垆卖酒,如此便足矣。
故特缕陈,诸希鉴宥。】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嘴中喃喃了几声。
落下最后一个字,他垂首大笑了几声,浑身跟着一起颤,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他说有要事寻司内,将一番子唤了过来。
却在那番子凑近之时,抽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剑,自刎。
盛元二十四年三月十日,锦衣卫指挥使赵磐,卒。
作者有话说:
二编:
有些读者都觉得赵磐绝笔情绪不太对,于是我删减了一些情感浓烈的字句,然后由于学问不够,所以还是没办法完全原创,望大家海涵。
再是关于写信的遣词造句这些,其实赵磐是读过书的,毕竟家世算得上不错,而且生活的环境较真一点的话,也不是白话文的环境,故而没有修改这一部分。
大家可以清除缓存看新的!
原先的作话:
我没什么学问,赵指挥使写的这封信其实不全是我原创的,参考了一部分清朝末年革命烈士林觉民写给妻子的《与妻书》和《陈情表》的一些字词,这里要说一下。
第93章 【玖拾叁】再游故地
李重华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感受,比起不悦与醋意,其实更多的是无措和感慨。
当年驭马游京都的意气少年,如今成为了狱中一缕亡魂,这人世间到底放过了谁。
就见李浔也同样地呆滞了一会儿,而后从司内手中接过了那个布囊,当着他们的面便拆开拿了出来。
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欲去看,却还是瞥见了其上斑斑的血迹,像是以血代墨写下的绝笔。
以为李浔会看,谁知他甚至没有展开,而是拈着一个角在烛上引了火,待燃上之后利索地丢入到了铜盆当中,不过几息之间,那未被展开过的绝笔就被烈火给吞噬。
“李浔……”
李浔没有再多看炭盆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说:“算了。”
李重华难猜这句算了是什么意思,是既往不咎、还是身死则万事寂、或是赵磐已无足轻重,所以有关他的一切都无需再提。
“司内,今夜你带人去一趟赵磐的府邸,行事仔细些,莫要惊动了他人。”李浔说着理了理衣襟,是准备出门的模样。“我将这东西给万岁爷带去。”
“那师父。”司内又叫住了李浔,“赵磐的尸身……”
李浔顿了一下,没说话。
李重华在一侧听着叹了一口气,“赵指挥使无父无母,如今锦衣卫出了这样的事儿,大抵也是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若是可以,将他好些安葬吧。他为大晏臣民,也是尽心尽力的。”
“你倒是心善了。”李浔很淡地笑了,又伸手扯了一下李重华的帽链。“今夜我或许不会回来了,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他点了一下头,“我省得了,你去便是。”
师徒二人脚步匆忙地离开了,李重华失神地坐了一会儿便打开了窗户,夜色浓重的凉风灌入,教人清醒了许多。
他端着一杯冷茶,浇灭了炭盆中还燃着的灰。
-
一觉醒来,李重华才晓得昨夜都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今日一大早,东厂的人去搜锦衣卫指挥使赵磐的府邸时,发现一密室,那密室宛若一座生祠,一金身的无脸像摆在正中,上头贴有一黄符朱砂写的生辰八字,套了一件龙袍在外,戴着珠冕。
听说要抄家,即使人皮傀儡的阴影在,也还是有不少的百姓顶着风头出来看热闹,而东厂将那金身像带出的时候并未瞒着他人,故而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有眼尖者,还瞧见了那金身像腰间挂着一玉牌。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众人都在猜测这赵指挥使在家中摆了一这样的东西,莫非是自己想要当皇帝不成,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今上的耳朵里。
一众百姓不知道那生辰八字是谁的,但朝堂之中却有不少人心中有数。
李重华不用任何人告之,都可想象出皇帝听到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态度表情,蔑视众生的、高高在上的、阴冷唾弃的,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尖刀指向晏鎏锦。
因为无人可以挑战天子的威严。
第二日,司礼监掌印李浔带帝圣旨钦查此案,下的第一道令便是让东厂番子去搜查户部尚书戚永贞之家,圣旨在手,戚永贞反抗不得,被搜出了不少与大皇子晏鎏锦往来的书信。
下一个,就应是晏鎏锦。
“他的胆子倒是大。”李重华贴了一下壶壁,感受出来是冷的之后,便倒给了李浔。“废太子已死,淑妃又盛宠,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何故如此。”
“他有没有这样想我不知道。”李浔抿了一口便嗤笑一声,“但那龙袍和玉冕是我让司内给套上的,生辰八字也是。”
他一怔,手中的茶抖了几滴出去。“你……”
“当初他以谋逆之罪将你送入大牢,今不过以牙还牙罢了。”李浔从怀中掏出了绢帕,拉过他的手细细地擦着那几滴冷茶。“人皮傀儡一事,他也休想脱身。”
李重华的指尖颤了颤,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便只能蜷指攥住了对方的手,灼热的温度顺着指尖渡到了心口。
李浔反手将他整个手掌都握住,“他可无人能救。”面上是大权在握的淡然,又说:“用完午膳,我便带人去他的宅中搜一搜。”
“府宅?他不是尚住宫中?”
“上次筹办喜宴那一个,兴许会有些意向不到的东西。”
听着这话,李重华心中了然,第一回儿去的时候便觉得那宅子不像是放置了许久的,雕梁画栋皆是新整,园中的梅树打理得也极好。
沉吟片刻,他又说:“可能带着我一起?”
照理他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只是想到喜宴那一晚发生过的事儿,就还是想去看看,清明已近,去祭奠祭奠也好。
“嗯,你若想去,便随我一起。”李浔二话不说便应允了。
用了午膳,不过小憩了半刻钟李浔就转醒,可还是半耷拉着眼睑欲睡不睡,就这样也还记得办正事儿,带着他往外走。
众人已在门外等候着了,一身秋波蓝的司内手上牵了两匹马,其中一头白马模样雄峻、肌肉紧实流畅,在日头的照射之下,肌肤映出淡淡的粉,颇有几分的卢的气势。它马蹄不住地在石板上踏着,鼻中不时地往外喷气,瞧模样便不是一头性子温顺的马。
“是匹好马。”他不吝地夸赞。
李浔轻哼一声,“那是,这是我费了大功夫驯服的汗血宝马。”
大概是等着有些不耐烦了,那马开始甩动着脑袋,似乎要挣脱着司内手中的缰绳。
“无形。”李浔压着嗓子喊了一声,那马就即刻安静了下来,还主动地往李浔的方向走了几步,垂着头去蹭李浔的手。
李浔凑过去轻抚了几下,又回身晃着脑袋问他。“可要与我共骑一马呀?”
“马术不精,但也会骑。”瞧着这模样,李重华就知道是要大张旗鼓地往那宅邸而去,两人共骑一马,反倒是会让别人看了笑话的。
话已出,李浔也不再强求,唤人又牵了一头温顺的马来。他与这马熟悉了一会儿,踩着马镫便翻身坐上了马鞍。
再看那边的李浔就要比他轻盈得多,绯红的飞鱼服飘拂,大帽上的帽链轻撞出清脆的声响,而后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白马衬红衣,意气一少年。
“走。”李浔踩着马镫一夹马肚,无形就踢踢踏踏地往朝走了起来。
那宅院离掌印府不远,但一行人又不仅仅只是为了去拿人搜物,故而慢慢悠悠地在太平街走了一道,转了一圈才回到了恒荣街。
后头又跟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这里是淑妃娘娘一族的私宅,淑妃娘娘可是大皇子的生母,何人敢闯?”守门的小厮见到被围,拉着嗓子挡着门就是大骂。
“呵。”李浔冷笑了一声。
“我东厂拿人,还管你是谁?”司内露出了一个与李浔如出一辙的表情,而后轻挥手,“把人拖走,而后随我往里搜,务必要找出大皇子谋逆的证据来。”
番子得了令,手脚麻利地把人给拉走,又撞开了门,前院的景色就这么大剌剌地展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三人同时翻身下了马,司内对李浔行了一个礼之后率先进了门。
“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李浔堂而皇之地当中围观百姓地面牵住了他的手,“看看大皇子谋反的证据。”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何必,何必呢。”
李重华侧身暗自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百姓,发现确有不少瞧见了他们拉着的手,还有在窃窃私语者,如此面上有难免些不自在,但还是反手和李浔相握住了。
寻常人家的夫妻能恩爱,他们又何必避世呢。
他低声迟迟应道:“那便进去看看。”
开了春,这府内的景色就比当时喜宴的时候好看得多,草木葳蕤、群花艳丽,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是刻意地打理过的,像是一直都有人住似的。
绕到了当时刘梅淹死的小塘,却发现早就被填了,上头还压了一块儿贴着黄符的大石,也不知道起的是什么作用。
“亏心事做多了就是这样,人不是他杀,都要做些什么来定心。”李浔讥讽了几句,走上前去扯掉了黄符。“也不见得这就是超度的好东西。”
“是该扯掉的。”李重华从李浔的手里拿过黄符,顺手撕成了碎屑。“刘梅是个可怜人。”
过了这一处,两人又开始往更深的地方走。甫一过了月洞门,就到了一个种满了湘妃竹的小院儿,又发现不远处有个小亭,而亭中赫然站立着一人。隔着竹叶影影绰绰地见不到真模样。
两人的步子齐齐停下,却也还是惊动了那人,那人迈着步子慢慢地朝他们而来。
李浔将他往身后挡,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希声上。
“别来无恙啊,九千岁,重华公子。”那人率先开了腔,又从竹丛小亭当中走了出来,站定在了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
原来亭中之人是柳因。
第94章 【玖拾肆】柳因投诚
“不在大皇子身边与其共患难,竟然跑到了宫外的宅子赏竹来了。”李浔摁在希声上的手仍未移开。“倒是有意思。”
柳因面上不显羞愧之色,“大皇子身边尽是人,又哪里欠我一个呢?”眼神在两人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又说:“倘使不出宫,也见不着九千岁与公子,此乃憾事一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