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一幅卷轴,递在慕清沣面前,“王爷,这是方公子走时留下的,说是顾少爷送给您的回礼。”
慕清沣一勾唇角,漫不经心地展开,暗想,顾少白画功精湛,也无非山水花鸟而已,可是打开卷轴的那一霎那,他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
一只青蛙蹲在草丛里,四肢短小,仰着大而突出的两只眼睛,嘴巴咧得像一牙西瓜,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这是青蛙?”
周平认真看了,说道,“王爷,这好像不是青蛙,是蛤.蟆。”
“嗯?”
周平食指点指着这只动物的脊背,“王爷,您看,它的脊背上这疙疙瘩瘩的突起,应该是蛤.蟆。”
慕清沣点点头,看着画上那只蛤.蟆,觉得顾少白真不愧名冠京陵,他在作画上,简直太有天赋了,这蛤.蟆画得是活灵活现,还特别有喜感,裂开的大嘴像是在冲自己笑似的,莫非,他在表达对自己的欣喜之意么?
看着看着,心情瞬间开朗起来,“哦,蛤.蟆……他画了只蛤.蟆送给本王……”
余光看周平欲言又止,慕清沣转头问道,“平叔,有话就说,咽回去做什么?”
周平嗫嚅了半天,才开口道,“王爷,民间有句俗语……”
慕清沣的目光还停留在画上,简直有些目不转睛了,他随意地问道,“什么俗语?”
“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
慕清沣阴森森地转头,目光像两把刀要把周平剐成肉片,周平低下头,心道,我不说,你非让我说,不能怪我啊!
慕清沣心里刚结出的花骨朵瞬间被霜打没了,那□□的笑也变成了嘲讽,半晌,他还是细心地把画卷起来,系好了绳子,交给周平,“收起来。”
周平接过来,看慕清沣已经淡然无波的脸,确定自己听到的是“收起来”,不是“烧了去”,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赶紧找匣子去了。
慕清沣揉了揉指尖,方才那温软触感好像还弥留指尖,未曾散去,他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顾少白,你给本王等着……”
而被他叨念着的主人公,却是足足睡到了第二日辰时,方才揉着一脑袋乱毛从被窝里爬出来。
这个时辰,比他平时的起床时间略早了些,屋子里静悄悄的。
秋月和明约也没在房里,顾家三少爷的起床气一向不小,所以未等传召,他二人一向不敢进来打扰。谁敢惊了少爷的觉,后果一定非常严重!
一晚上酒醉,什么都没吃,顾少白纯粹是被饿醒的。
他穿好了衣服,就着水盆里的凉水随便擦了一把脸,便出了房门。这个点儿,家里的人都用过饭了,他琢磨着去大厨房随便找些东西填填肚子。
路过前院,看议事堂门口站着几个跟班,恍然想起,今儿个又有晨会。
顾少白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无非还是各大掌柜报报账,商讨商讨市场行情之类的,不过也接近尾声了。过了一会儿,晨会结束,掌柜们鱼贯而出,他这才进了屋。
进屋之后,顾少白先与顾钧宣和两位叔伯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听他们已把话题转到了沂亲王身上。
顾康宣道,“沂亲王关门闭户,京陵的皇商一概不见,并未见厚此薄彼,大哥,您是不是多虑了?”
顾靖宣也道,“好歹王尚书和咱们顾府的交情还算不错,就算看在这些年礼尚往来的份上,应该也不致于难为咱们。”
顾钧宣皱眉不语,像有什么事难以决断。
顾少白听着听着,心中暗急,父亲本是想逐步减少与官家的买卖,却遭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叔叔拼命反对。他们只看到顶着皇商的帽子多么风光,得到利润多么丰厚,却从未想过,宇亲王已倒,沂亲王早已心怀芥蒂,再不知后退,就是作死的节奏!
想到这里,顾少白开口道,“两位叔叔,顾家曾与宇亲王交好,无人不知,如今,宇亲王大势已去,沂亲王当权。古语有云‘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沂亲王曾与宇亲王嫌隙颇深,难保不会迁衍顾家,我们不如退而避其锋芒,才是安身立命之道。更何况,伴君如伴虎,这皇家的买卖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咱们顾府这些年来虽然风光,可是,背后隐藏着什么,咱们根本看不到也想不到。就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这段话说完,顾家三位掌权人俱是一惊,可是很快,顾靖宣道,“少白,你莫要危言耸听,当年的‘假药案’与咱们顾家何干,沂亲王要记恨,也轮不到咱们。”
顾康宣也随身附和道,“就是,沂亲王掌权这么些个时日了,也没见有半点风吹草动,他要想整咱们,早就开刀了……那还不如捻死只蚂蚁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一个意思,坚决不同意减少与官家的买卖。
顾少白越听越是气愤,真是该死不得活,我顾少白死去活来一场容易么,前世无知,今生恍然,即便没有自己,单凭这两位叔叔,顾家也得不了什么好结果。
当下,忍不住脱口道,“既然二位叔叔舍不得这皇商的名头,不如分家好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顾靖宣和顾康宣,连顾钧宣都是一愣,堂上立刻鸦雀无声。
顾靖宣被顾少白这句话吓得几乎丢了三魂没了七魄,自己虽是顾府二当家,但名下那点私产早被不肖子顾雅白耗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自己那几房妾室,哪个不是拿钱堆出来的,别看他表面上风光,其实早就是绣花枕头,一包糠了,现今就指靠着从公账上偷偷动的手脚过活了。
顾少白的话,可不像晴天霹雳般震得他心肝儿都发颤,当下就冲顾钧宣佯怒道,“大哥,瞅瞅你养出的好儿子,还没怎么地呢,就要分家,如果顾家真的有个好歹,还指不定得怎么着呢……”
说着,说着,竟然还抹了两把眼泪,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大家子衣食无着沿街讨饭的前景,悲从中来,“大哥,自打老太爷他老人家给顾家打下这家业,还没有谁敢胆大妄为提到分家呢,我和三弟这不也是为了顾家好么,少白这么一说,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服大哥这当家人的地位,要故意给大哥难堪呢!”
顾康宣也随身附和道,“大哥,二哥说的没错,我与二哥也是想把咱顾家发扬光大,并未存别的心思。顾家家训有云‘父子拜前后,兄弟融愉怡。诚由积善致,玉音重奖咨’”,他转头望了一眼顾少白,痛心疾道道,“少白,你此言,将二叔与三叔的脸面置于何地?”
顾康宣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尚未婚配,他知道女儿迟早嫁人,也指望不上,既然如此,不如多攒些私房,等暮年之时,与一众美妾,安享晚年就好。可是这“理想”,也是用钱堆出来的。他与顾靖宣虽然想法不同,但目的是一样一样的,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顾少白一提分家,那就是往这二人身上捅刀子,那不得要了老命去。
这二人一哭诉,弄得顾钧宣是焦头烂额,不胜其烦,虽然他不赞同这两个兄弟一门心思钻钱眼里不管不顾的钻营路数,但是,顾少白未经和他商量就贸然抛出这么个烫手山芋,不啻于在火堆里点了个炮仗,真是想灭火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它爆炸。
顾少白这话一出口,其实立即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已来不及了。
再看他爹,皱着眉头,抿着嘴,眼角的皱纹像沟壑那么深,更是对自己的冲动颇为懊恼,眼瞅着两位叔叔那两张嘴,就和水里吐泡泡的金鱼一样开开合合,停都停不下来。
无奈,他只好走到堂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这一跪,总算是把两张金鱼嘴给堵上了。
他略略低垂着头,声音清晰地说道,“少白莽撞了,给二位叔叔赔不是了”。
顾钧宣虽责怪顾少白思虑不周,可毕竟心疼儿子,看顾少白主动下跪道歉,便也和缓了口气说道,“少白既知错了,二弟三弟,且息怒吧!”
顾靖宣余怒未消,或者是余惊未消,仍然怒气冲冲道,“竖子无状,不加惩诫不足以令其受教,就罚他跪足两个时辰,静思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