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子不好吃
唯有方柳,气定神闲地勒马停在路边,目光淡淡看向路边。
过了好一会儿,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孩童的啜泣声,一名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怀中尚抱有一五岁的男童,男童眼中噙泪,似是被吓破了胆,这才呜咽出声,女子捂着他的嘴却未能拦住他。
女子形容是有些许狼狈和虚弱的,脸上、衣衫上都沾了泥灰,看不大清样貌,但只看那气度便不像寻常妇人,她衣裳虽破败却能认出原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手指细腻一看就未做过粗活,而她眼中身处高位的矜贵雍容,是即便身处险境也抹煞不了的。
她想必是男童的娘亲,因为他们二人的眉眼如出一辙。
见到一众手拿刀剑的江湖中人停在路边,女子害怕却故作镇定,紧紧抱着孩子,戒备地看向众人。
大概是看出方柳一行人并非恶人,女子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委婉冷静道:“诸位大侠,我和孩子乃是逃难至此的,无意冒犯。”
方柳举起手来,身后的一众人便立时收了武器。
“我听你是尚京口音。”方柳说,“何事逃难至此地。”
一女一幼,无马无车,从尚阳城跑到这里来,需要废不少时间和功夫。
女子亦真亦假地解释:“是因为家中出了事,被人追杀,无奈之下随仆从逃离了此地。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了山匪,忠仆护主命丧此地,只剩我母子二人,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好先躲在草丛中。”
方柳道:“此地无处藏身,若是不嫌弃,你可与我们一道前往湾州府。”
女子:“感谢大侠搭救,小女名叫辛露,辛苦的辛,露珠的露,这是我儿阿宝。大侠——”
“方柳。”
女子顺势唤道:“方公子。”
方柳挥手,赛雪送来了干净的布,让女子和孩童净了净脸。
女子再度携孩童道了谢。
那顶空着的轿子便由他们二人乘坐。
方柳嘱咐依风,给他们母子二人送去了干净的衣衫和食物。
萧然山庄一行人便继续出发。
闻行道在方柳身侧,与他并驾齐驱,问:“那女人的话,方庄主信了几分?”
方柳勾唇:“一分?”
闻行道:“哪一分?”
方柳好笑:“自然是他们为母子这一点。”
至于其他,应该都有润色。
闻行道说:“那方庄主便不怕其中有诈?”
虽是这么问,闻行道的语气却也云淡风轻,丝毫未将那母子二人当做是威胁来看。
“至少遇难也是真的,遇见不平随手相助罢了。况且——”方柳玩味道,“闻大侠不觉得那孩童,颇像一个人么?”
“是谁?”
闻行道一来未仔细看,二来一向对人的样貌并不敏感,并未注意到什么。
方柳缓缓说:“二十多岁的妇人,即便害怕举止依旧进退有度,尚京口音,非富即贵,身上穿的是进贡皇家的锦缎,孩子五六岁。”
听到这里,闻行道忽然想起张园景曾讲述之事。
“刘珏?”
“嗯。”
是有些像。
那这女子,便该是当朝四公主了。
第49章 四公主
如果那女子果真是四公主,那为何流落到了这般田地,倒是十分耐人寻味。
前些日子,方柳和闻行道探查赈灾银一事时,还遇到四公主将寻花问柳的刘驸马叫回公主府大吵一架,没想到自那过去不过月余,她竟流亡在外,如此凄惨。
很快,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前,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城门前戒备森严,官兵挡在前方严防死守,一个个检查进城行人,而旁边则竖起了一块木牌,上面挂着一张画像,顶上写有“通缉要犯”四个大字。
远远看去,那画像上之人,似乎便是四公主殿下。
方柳抬手,令陈安去查看情况。
陈安领命,不多时归来,向方柳禀告道:“前方张贴通缉令,说是有贼人易容冒充四公主,刺伤驸马后掠走了公主之子,逃出了尚阳城,朝湾州府而来。真公主与驸马震怒,今上下了令,官府正在全城通缉冒充四公主的‘贼人’。”
冒充皇亲国戚可是死罪。
但现如今在轿子里坐着的那位,可不像是假公主,一般贼人想培养成那姿态气度,绝非易事。况且,她在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是将孩子护好,这是无法伪装出来的为母本性。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真与假,颠倒了。
闻行道看向方柳,却见方柳眼中含笑,兴味十足。
四公主也知晓了自己被通缉,故而掀开一角马车的窗帘,只露出一双眼,小心翼翼看向方柳,眼中满是恳求的神情。
方柳冲她微微颔首,随后赛雪便进入马车内,为母子二人易容。
守城门的官兵不敢惹队伍浩荡的武林人士,因而只随便查了查,看到马车中的女人与悬赏画上完全不同,便放行了。
他们选了一处干净清幽的客栈落脚。
四公主带着孩子走下马车,忍不住低声对方柳说道:“感谢方公子搭救之恩,但我现在身份特殊,不如还是离开队伍,出去寻个山间荒庙住下……”
“城都进了,出去更可疑。”方柳神情自若,“只要人够敞亮,就没什么可怕的。”
见他似乎并不担忧藏匿通缉犯人一事,甚至不准备盘问自己,四公主安心不少,跟着他们走进客栈之中。
费了些功夫将孩子哄睡后,她来到了方柳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走进屋中,发现屋内不止方柳一人,那名剑眉星目的带刀侠士也在。
四公主虽然见惯了大场面,却是第一次与江湖人士相处,因此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更何况,她还是第一次见方柳这般容貌出尘的男子,他比尚京世家小姐口中常夸赞的那些郎君要俊俏太多,还自有洒脱难言的气质,想来是江湖上鼎有名的大侠,功夫了得。
怎么看,都不似普通人家。
还有那高大英伟的侠士,虽然身穿武林人的衣衫,看似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气势却比朝中的将军还要神武。与他对视时,分明能看见沙场上万马奔腾的景象。
四公主进了屋关上门,也不兜圈子,直接对方柳行了一礼,坦言道:“想必方公子已经知晓,我便是被通缉的‘朝廷要犯’。”
方柳平静道:“你是四公主。”
四公主:“正是,我本名明新露,先前说的是化名。”
四公主并不摆架子,因为母妃宁贵妃外家势大,她又是宁贵妃唯一的孩子,因此自小便千娇百宠长大,在尚京时遇谁都自称“本宫”,可如今在江湖人士面前,她反倒说“我”。
说明她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是个聪明人。
想来即便四公主有母族外家做靠山,有那样一位父皇在头上压着,便也要多些玲珑心思,腹中有为人处世的道理。
若真能为所欲为,当初也不会被迫嫁给刘珏。
方柳和闻行道对她的身世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惊讶。
方柳:“不如坐下详谈。”
明新露便依言,坐到他们对面。
方柳动作闲适为她倒了杯茶,道:“请。”
明新露接过茶,饮下一口,眉眼见恢复了公主的贵气与稳重,这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如今我母子二人身陷囹圄性命难保,幸得二位大侠所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便不遮遮掩掩了,正如方两位所见,我是四公主也是逃犯,因为已经有假公主鸠占鹊巢。”
假公主再如何易容,也没有真公主的气度和脾性,既然无人发现,就说明有人帮着掩盖事实。
这人毫无疑问便是刘珏。
只不知今上是否知晓此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四公主冷声道:“刘珏那混账弄出一招狸猫换太子,将我逼到如此绝境,是想要我的命!”
方柳悠悠道:“两位关系竟已恶劣至此。”
“本来还算能相安无事。”明新露冷笑,“但我前些日子找人切了他胯-下那二两肉。”
闻言,方柳忍不住摇首轻笑,说:“四公主真性情。”
闻行道倒是没什么情绪,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因为刘珏本也不是朝廷中多重要的人物,是死是活无碍于他复仇的计划。
明新露疑惑:“方公子不觉得我恶毒么?”
她总以为,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路货色,沉迷酒肉声色,且总要共情于烂人。若她此番举动教那些读书人知晓,还不知要被说成多少回心思歹毒、不守妇道。
“恶不恶毒。”方柳道,“那便要看对方做了何事。”
听闻此言,明新露久久凝视方柳。若是寻常人,无论男方是对是错,都要斥她毒妇;若是男方做错了事,也要说她心胸狭隘,无主母气节。
无论如何都是女子的错,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明新露心道:莫非坊间常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便是这般么……
她不觉得。
更应该是遇上了善恩分明的人。
明新露心底还藏一最大的秘密,事已至此,她被逼到绝路,又对方柳好感倍增,便直接全盘托出。
她道:“今上的名声,两位想必也听过。”
竟是连父皇也不叫了。
方柳:“听过一二。”
“前些日子,今上迷上了南风。这倒没什么,古往今来,南风盛行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明新露眼底泛起郁气,“但你们可知,今上怎么突然好了南风?”
方柳看向闻行道。
闻行道明了他的意思,竟像个下属一般,不由自主替他答道:“听过刘珏寻男子进宫。”
“呵。”明新露止不住地冷笑,“那是后来之事了。”
听起来似乎这背后还有其他缘由,方柳来了兴致:“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