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子不好吃
他沉声道:“方柳,可你让我去了。”
方柳。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在他舌尖滚烫过千万回。
见闻行道分外严肃,方柳忍俊不禁道:“是,我让你去了。做朝廷重臣的感觉如何,可还快活?”
“不如何。”
“当真?”
“当真。”闻行道望入方柳双眸,“接旨时,还在想你为何不来。”
闻言,方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角眉梢染上微醺似的红意,这才慢条斯理地问:“原来如此,那闻盟主可想明白了?”
闻行道接过他手中的空酒盏,说:“方柳,你既然算无遗策至如此地步,那么将军也好盟主也罢,甚至于天下之主的位置,你若想做,应该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方柳笑得悠哉散漫:“抬举我了。”
闻行道未停顿,继续说道——
“可你不曾那么做,一是因为我角逐盟主,明新露坐上皇位,乃是最快最简单的整顿朝野的手段。
二是因为你无意武林之巅,天下之主。”
从始至终,方柳的野心不在钱权。
江湖传言道他恃靓行凶,可他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的盛世,为此可以潜心筹谋不择手段。若是未曾遇见闻行道和明新露,或许果真会将自己推上武林之巅,乃至天下之主位置。
但他遇到了合适的人。
于是他潜心布局,一点点推他们二人走到合适的位置,眼下已到了祛除顽疾的最后一步。
而最后一步,方柳参军杀敌,用的都是不在典制的军师之名。
“方柳,你随时准备抽身。”
闻行道语气笃定,眼底藏有一丝苍凉。
他知晓方柳是风,非是留得住的人间客。
平心而论,他与别、燕、顾之流没什么不同,都是因为方柳颔首同意,才能追随其至此。然而方柳若决意抽身,那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他们无处去寻他。
恰在此时,街上打更人已经敲响了锣鼓,拉长声调吆喝起来,声音传至府中。
“已是五更天了。”方柳望向窗外明月,星眸幽远,“闻行道,那日萧然山庄外,我抬眼打量了你一番,便知道你我定非相似之人,走得不该是同一条路。”
闻行道执拗:“无法苟同,我心悦于你,天涯海角愿与同往。”
方柳便笑:“世人喜欢谈情爱,权势却更是个好东西,待你好生做过一遭武林之主,当过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再说这些也不迟。”
“……你不信我。”
方柳含笑不言,将北境的信件递给闻行道。
闻行道浅浅读过,将其叠好收入怀中。随后,他抬脚走到床榻旁,拉过内侧的衾被细致妥帖地盖在方柳腿上。
“方柳,我可能留得住你?”
一夜的执着追问,令方柳神色惫懒,赤脚踩在他手上。
“现在不能。”
闻行道不恼,又轻手握住为他盖上被角:“好,那我等一等。”
第92章 行军
一朝天家更替,朝廷风起云涌。
于远离皇城的百姓而言,短时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继续各自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生。于皇城根底下的百姓而言,朝廷一丝一毫的动荡,却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先前江南雪灾的“天罚”之兆,令周成帝及一众佞幸惊骇万分,致使尚京城上下戒严。
一时间,莫说是夜里,白日里货郎都不再吆喝了,唯有夜里打更人还敢高声语。若是有哪家人的亲戚在官府当差,知晓了事情严重,只会愈发谨小慎微,生怕天家一个不高兴便拿底层小老百姓泄愤。
传出旧帝已薨、新帝登基消息的那日,百姓更是风声鹤唳紧闭家门,青天白日街上唯有寥寥几家客栈酒馆开了门。
直到先帝逝去七日后,大街小巷才恢复往日的热闹。
此时,宫中朝臣换过一轮,诏狱内挤满了关押的朝廷罪臣,先前欺压百姓者更是游街示众,百姓舍不得扔菜叶子,直接拿石子砸得狗官头破血流。尚京城府衙的知府换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将手底下的官差衙役整顿了个遍,捕快日日巡查欺男霸女之徒,一经逮捕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富家纨绔,皆要押到衙门前受罚。
市井风气清朗不少。
百姓亦渐渐明白新帝不同于老皇帝,非是荒淫无度酒池肉林的昏君,乃是有心有德的天子。
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缓步街上,可听到茶馆内的老先生惊堂木一拍,将女帝登基的故事娓娓道来。老先生言其勤政爱民、体恤百姓,有保卫家国收复疆土之心,讲至激动处慷慨激昂,引得行人都驻足。
方柳与顾择龄落座茶馆。
点一壶上好的龙井,配上两碟瓜子点心,听这两鬓霜白的老先生说书。
方柳颔首:“不愧是出自三元及第状元之手的故事,果真脍炙人口,引人入胜。”
“过奖。”顾择龄赧然,“是方庄主的主意好。”
“顾大人不觉得大材小用就好。”
“怎么会,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有些人当官当得久了,习惯于高高在上,早忘了本,我会谨记方庄主的叮嘱。”
方柳笑而不言。
两人安安静静听完一场说书,方柳往小二的托盘里扔了两颗银裸子。
离开茶馆,顾择龄踌躇迟疑片刻,终是问道:“……方庄主,打算何日启程北境?”
方柳答道:“既是军师,自是随大军去。”
那便是等登基大典之后。
新皇赐予闻行道统领三军的权利,此去北境只为收复失地。
本该尽早出发,但打仗须得粮草先行,更何况从别地调兵需要些时日,故而闻行道便要在尚京城待到登基大典,与调来的驻军磨合之后,再谈启程不迟。
顾择龄对行军打仗一知半解,断断续续看过一些兵书,只有纸上谈兵的经验。
他有意帮忙,却也只能暗自轻叹,难得有泄力自责之感。
“顾大人。”方柳忽然淡声道,“顾大人在京城好好辅佐新帝,协同邹相肃清朝堂,便是对北境战事最大的助力。”
顾择龄怔愣一瞬,而后轻笑:“是我着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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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大赦天下。
依据大周律法,所谓大赦亦有十恶不赦,囊括谋反、叛变、不敬、不睦……内乱等,此次大赦,亦不包括前些日子捉拿的狗官们。
大典之后,闻行道便率领驻守城外的大军,启程北境。
女帝与一众高官亲自至城门上送行。
近日,经由方柳刻意造势,闻行道闻家后人的名声渐渐传播开来。年纪稍大些的百姓,还记得当年闻将军尚在时,北境番邦有所顾忌,便是周成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大周朝也曾有过和平安定的时日。
谁知保家卫国的闻家将,会是那般遭奸人陷害的结局,举国上下皆知闻家将冤枉,可举国上下亦无能为力。
往事不可追。
自闻家人被满门抄斩,北境战事再无捷报传来。
如今,听说闻家竟有后人在世,还将受命带领大周军队夺回北境,许多百姓震惊之余同样心怀期盼。
闻行道身穿甲胄,腰挎大刀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龙骧虎视。他身长本就傲然于众人,骑在骏马更显威严高大,添几分迫人的气势。
正是世人眼中的将军模样。
这一番装束,乃是方柳之意,以振军民之心。
闻行道向天举起长刀,气势如虹:“驱逐敌寇,夺回北境!”
众兵齐声山呼——
“驱逐敌寇,夺回北境!”
“驱逐敌寇,夺回北境!”
“……”
声音浑厚幽远,经久不散。
百姓也自发高呼口号,就连送行的官员都激奋不已,满腔豪情难以抒发,恨不得写上十首八首诗词。
方柳头戴帷帽,飘逸黑纱遮住绝艳面容,于大军之外纵马旁观。
闻行道回首,与之隔着大军遥遥相望。
他已依照对方所说的。
振奋军心。
方柳似乎还算满意,一阵轻柔春风拂过,吹开他帷帽上的轻纱。闻行道耳目清明,见他黑纱下的嘴角微弯,朱唇轻启:“走罢,大将军。”
启程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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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行至城外,方柳与闻行道渐渐变为并肩而行。
军队之中,尚有一支特别的队伍,是由武林中人组成的临时精兵。那日宫变夺嫡之后,闻行道以盟主之名,命令各门派共留下八百武功高强的豪侠,剩下的人拿着方柳的信返回各自乡里。
信上所写,乃是对各门派掌门嘱托,若他日北境打起仗来,战事波及了大周境内,务必护好门派附近的百姓。
而这八百编外精兵,只听命于闻行道和方柳,以备不时之需。
梅花剑宗的莫凭亦在其中。
此时,他骑马行至方柳另一侧,昂起头颅。
闻行道侧眸,神色冷淡扫他一眼,道:“打仗并非儿戏,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莫宗主就未曾拦你么?”
“拦我作甚?”莫凭不服气,“我行的是为国为民之事,他老人家高兴还不来及呢。”
方柳也未拒绝他随军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