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端阳
前一日才落过雪,花园里人迹罕至,到这种时候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这一会的功夫,倒是被这二人踩了不少的脚印。游彦走近地发现,瑞云正蹲在空地上团一个雪球,而游悠也一脸地兴致勃勃,时不时地抓一把雪送给瑞云,丝毫不觉得寒冷。
游彦放轻了脚步走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二人将这个雪球团好,搬到一旁的另一个更大的雪球上面,立刻出现了一个雪球的雏形。瑞云开心地很,替游悠擦了擦手,指了指雪人:“小小姐快看,雪人马上就好了。”
这一会的功夫,游悠已经跟瑞云熟悉起来,看着雪人十分地开心,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雪人的头,扭过头刚要跟瑞云说话,就看见了游彦,立刻弯了眼角,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拉住游彦的手:“爹爹快看!”
瑞云回过头来也看见了游彦,抬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公子,我本来是要带小小姐回房的,但她看不见您不怎么开心,我便带她来这里了。”
游彦已经被游悠拉到了雪人跟前,他伸出手,在雪人头上划了弯弯的两道,而后才朝着瑞云道:“去找两只眼睛,再找个鼻子来。”
瑞云见他不在意,便放下心来,回手替游悠拉了拉裘衣下摆,转身去找东西了,留下那父女两个蹲在花园里,对着那个还没完全成型的雪人。
游彦回过头,用手背蹭了蹭游悠发红的小脸:“游悠喜欢这个雪人吗?”
“喜欢!”游悠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炯炯有神,分明是高兴的很。
游彦弯了眼角:“那好,等回宫去在御花园里也堆一个。”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游彦原本以为是瑞云回来了,回过身才看到背负着双手缓缓走近的游湛,愣了一下才想起拉着游悠起身:“悠悠,给祖父问安。”
游悠虽然有些怕生,但对游彦素来言听计从,按照先前在宫中学的福了福身,小声开口:“祖父。”
游湛轻轻点了点头,看向游彦:“我就说这种天气旁人也不会到我的花园来,过来一瞧果然是你,自己糟践我的花园也就算了,现在还带着小的一起。”
游彦闻言笑了起来:“这天寒地冻的,你这花园里也就这雪还好玩一点,旁的,我还不稀罕呢。”
游湛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好赖?”话落,他朝着已经退到游彦腿边的游悠看了一眼,换了个和缓的语气,“你爹爹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游悠抬眼看了看游彦,见他点了点头,便开口回道:“游悠。”
游湛点了点头:“悠然自得,倒是个好寓意。”说着,他伸手在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递向游悠,“这是你祖母给准备的,咱们游家的孩子小时候都有。”
游彦愣了一下,看着游悠接过那个布包,在游湛的示意下打开,露出一个精致的长命锁,游悠捏着那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游彦一眼,而后才朝着游湛轻轻道:“多谢祖父。”
游彦盯着那长命锁看了看,抬眼看向游湛:“爹,娘亲她……可还好?”
“沉迷佛法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游湛回道,“至于旁的事情,总会慢慢想开的。”
游彦抬起头,对上游湛的目光,半晌他突然躬身,深深施了一礼:“是孩儿不孝,让您与娘亲,还有兄嫂承受如此的创伤。”
“在你眼里,你老子不通人事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游湛看着他,缓缓道,“我把整个游府丢给你,落得一身清闲,回过头来归咎于你,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至于殊文,那或许便是他的命数,你娘亲也好兄嫂也罢,就算一时悲痛难以承受,也断没有怪到你头上的理由。”
游彦轻轻地摇了摇头:“殊文从小养在我跟前,日常饮食起居也好,言谈举止也罢,都受了我的影响,对他我有教导之责,却……若不是我对他一味放纵,或许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游彦此生从未因何事而后悔过,哪怕那一日,他亲手拿了毒药给游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但这段时日以来,他时不时就会回想起这十余年里与游礼相处的场景,忍不住诘问自己,若是他能在游礼身上再用些心神,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日?
游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轻轻地笑了笑:“若论放纵,这世上还有谁家父亲像我这般?你长到今日,我又在你身上用过几分精力?人生在世,能过好自己此生便已是难事,又有谁还能承担他人的人生。殊文他处处像你,毕竟不是你,他只学得了你的肆意,却没学会你的通透。”
“不过你若因此而纠结下去,只怕也难得以前的自在了。”他说着,伸手拍了拍游彦的肩膀,“儿啊,这日子还久着呢。”
话落,他搓了搓发凉的手,摸了摸游悠的脸:“这天寒地冻的,你们父女接着玩吧,我可要回房给自己温上一壶热酒。”
游彦笑了起来:“那孩儿今日就不留您了。等过些日子,我去林觉那儿讨两壶好酒,给您送来。”
游湛用手指点了点他:“我等你十日,若是不到,就亲自进宫去讨。”
游彦弯了眉眼,看着游湛慢慢地走远,低下头看了一眼游悠还握在掌心的长命锁,伸手接了过来,动作轻柔地戴到她项上。
游悠抬手摸了摸长命锁,有些好奇地问道:“爹爹,祖母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因为你是她的孙女,”游彦低头看了那锁一眼,眼里闪着柔光,“她希望你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番外三完】
第102章 番外四
在游彦眼中, 一年有两段时间最是难熬, 一是盛夏, 一是深冬。
虽然在精心调养之下,他的身子比早些年好了许多,长了一点肉, 看起来也精壮了一些,但既畏寒又怕热的毛病却是难改,蔺策为此绞尽脑汁, 各种进补的东西看着游彦吃了不知多少, 却也没有什么起效。
所幸游彦是个想的开的,虽偶有困扰, 也不放在心上,哪怕再难熬, 也总有办法让自己过的舒坦。
时值酷暑,炙热难耐。
都城已经有十余日没有落过一滴雨, 烈日灼灼,晒干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水分。御花园荷花池畔柳树下便成了游彦近段时日待的最久的地方。
几年的时间,那柳树愈发的高大挺拔, 枝繁叶茂, 投下一大片的阴影,游彦的软塌就摆在这树阴下,边上还置了一张小几,摆着新鲜的瓜果,还有冰过的梅子酒。游彦靠坐在榻上, 低着头看手中的书卷,无趣了就起身逗逗池中的锦鲤,倦了就靠在榻上小憩一会,倒也怡然自得。
但这种安逸的时候总是持续不了太久。
早些年的时候,宫中的人不多,却都知道这御花园是游彦常去的地方,又得了蔺策的吩咐,没有人敢违背圣意来打扰游彦。
但这两年却不一样了,这宫中毕竟又多了两个游彦都拿他们没办法的小祖宗。
“爹爹,爹爹!”
游彦刚合上眼,就有一只小手按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推了推他。游彦嘴角漾起笑纹,只听声音,也知道是谁。他掀开眼皮,果然看见陶祾半趴在软塌上,小短腿悬空登了几下,便爬到了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游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你不是说要陪你父皇看奏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
“父皇嫌祾儿吵!”陶祾大声控诉道,“阿姐也不跟祾儿玩,还是爹爹最好!”
游彦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不是我让你练字找你父皇告状的时候。”游彦将他抱到怀里,“你阿姐今日怎么不跟你玩了?”
“显哥哥来给父皇请安,阿姐在与他说话。”陶祾晃了晃头,“每次显哥哥来,阿姐都不理我。”
游彦笑了起来,陶祾虽然年幼,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不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调皮捣蛋上,但凡让他去读书写字学些东西,都要想方设法地抵赖,游彦亲自教了几次,发现他并非学不懂,只不过真的志不在此,倒也不再强求。
人生在世,又何必拘束在一种活法之中。
至于陶祾口中的显哥哥,也不算是外人,姓蔺名显,乃是蔺策兄长,先六皇子之子。
当年先帝诸子夺嫡,诸位皇子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他们的子嗣后代却得以幸存,虽然没有父亲来依仗,但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各自安分倒也活的不错。
当年李埠一案让朝臣彻底打消了劝谏当今圣上娶妻立后的念头,但随着蔺策年纪渐长,皇嗣一事难免被人提及,蔺策便选了几个宗族子弟放在身边教养,也算是让文武百官安了心。而这蔺显便是这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蔺显之生父先六皇子当初因心思缜密善谋划,才学卓识深受先帝喜爱,蔺显继承了其的才智,但又不似他那般盛气凌人,虽年少,却谦逊懂事。
不过其父先六皇子当年也算得上是蔺策的死对头之一,所以哪怕这孩子再过优秀,在朝臣心中他都不可能成为皇嗣,看好他的人屈指可数,偏偏游彦就是这当中的一个。
不过游彦只是单纯喜欢那孩子的聪明通透,却从不过问立嗣之事。蔺策正当壮年,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评判考量,到最后总会选一个最适合南魏的继承人。
所以游彦虽然欣赏蔺显,平日里与之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不过,眼前的情况看起来,他倒是要再给那孩子一些关注了。毕竟,立谁当皇嗣他管不着,女儿想嫁给谁,他总要多了解了解。
想到这儿,游彦忍不住笑了起来。
游悠年岁渐长,逐渐脱离了当日的稚嫩,外貌上出落的愈发的美艳,连品行举止也愈发的稳重端庄,更重要的是,也开始有了小女儿的心事。
游悠自小养在长乐宫,与蔺策选的那些宗族子弟总有不少的接触,尤其蔺策还专门找了先生为他们一同授课,更多了不少相处的机会。若是说起来,那几个宗族子弟都是蔺策精心挑选,专门培养的,也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但游悠偏偏只对蔺显格外的关注,明显到连陶祾这个小不点都看的出来,倒也是有趣。
游彦对这一双儿女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期许,只愿她们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大,但不管是先前蔺秀的婚事,还是后来游礼的结局,都让他免不了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更费些心神。
“爹爹!”陶祾奶声奶气地唤道,“这是什么?”
游彦扭过头,看见他正指着旁边小几上的梅子酒,不由失笑:“那是梅子酒。”
陶祾抽了抽鼻子:“祾儿也想喝。”
“想都不要想,”游彦将他的手握住,“鬼知道这么一小壶酒是我讨好你父皇多久才换来的。”说完,他伸手拿过酒壶,仰起头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壶塞到陶祾手里,“好了,现在可以拿去玩了。”
陶祾看了看空空的酒壶,又看了看游彦,忍不住扁起嘴,满脸的委屈。游彦对上这样一张脸,也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伸手捏了捏:“在美酒面前,你这一套对我并不起作用。”
陶祾抽了抽鼻子,从游彦怀里钻出去,爬下软塌,抱着酒壶气哼哼道:“我要去找父皇!”
游彦大笑,朝他挥了挥手:“被你父皇罚抄书的话不要找你阿姐代写哦。”
陶祾瞪了游彦一眼,抱着酒壶转头跑走了。游彦盯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会,所有的睡意都被陶搅了干净,索性起身朝长乐宫走去。
正是盛夏,池中荷花盛放,在接天莲叶的掩映下娇艳欲滴,使得这御花园之中增添了几分的生机。游彦从池边走过,刚好看见池上的凉亭之中坐着一个秀丽的身影,那人也瞧见了他,朝着他点了点头:“游将军。”
游彦笑了起来:“殿下好情趣,这么热的天还来赏荷。”
蔺秀轻轻笑了笑:“正是因为天气太热,才跑来这御花园乘凉。也托将军的福,才有这荷花来赏。”
游彦弯唇而笑,最后朝着蔺秀拱了拱手,继续朝着长乐宫走去。
当日在最紧要关头,蔺秀能挺身而出,站在蔺策和南魏这边,他们兄妹之间种种纠葛也都烟消云散。蔺策对这个妹妹心存怜念,更是格外的关照,事事随她的意愿。蔺秀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却因为有蔺策的维护,没有任何人敢出言质疑,长居于宫中,每日焚香礼佛,偶尔出来吹吹风散散心,倒也自得其乐。
至于她曾经对邬晟的一腔深情,在这家国天下的映衬下,也变得不值一提。
当日邬晟被押解回京之后,蔺秀去了一次大理寺,至于她见没见邬晟,又说了什么话,却没有人知道。几日之后,邬晟自尽而亡。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至于蔺秀心底,还有没有他一点的位置,游彦也不得而知。
游彦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朝着凉亭看了一眼,蔺秀正撑着下颌望着荷花池,不知在想些什么。
游彦轻轻地摇了摇头。记得也好,忘了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因为那都是蔺秀自己的选择,也是她觉得对自己最好的活法,任何人无从置喙。
游彦抬手遮了遮头顶的阳光,加快了脚步,进了长乐宫。
刚到外殿门口,他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年的说话声,不由顿住脚步侧耳倾听,听出蔺显是在向蔺策复述自己这几日看过的书。少年声音清脆,思绪清楚,复述之时还表达自己的观点,可倒确实是用了心的。
游彦微微勾唇,伸手推开了殿门,看了一眼站在书案前侃侃而谈的蔺显,转过视线,看见游悠正坐在蔺策身边,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蔺显,而御案前的蔺策要更忙一些,一边批阅奏章,一边侧耳听着蔺显的话。
游彦的出现惊扰了殿中的几个人,蔺显的思绪被打断,最先住了口,朝着游彦拱手:“游将军。”
游彦笑笑:“殿下不必如此多礼。”
游悠回过神来,朝着游彦福了福身:“爹爹。”
游彦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女儿,他素来不拘礼数,而游悠又是最会撒娇抵赖的,私下里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多礼,现在这般自然是因为有蔺显在场。
蔺策是这殿中最自然的一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在池边乘凉,怎么回的这么早?”
“还不是祾儿那个小混蛋,”游彦视线在殿中扫了一圈,“不是说要回来跟你告状,怎么不见人?”
“一直在这吵个不停,扰人思绪,便让高庸带去玩了。”蔺策将手里的奏章合上,朝着蔺显看了一眼,“今日先到这儿吧。这几日天气热的很,不用每日都来请安,以免中暑。”
“多谢皇叔。”蔺显行礼,“那侄儿就先告辞了。”
游彦转过头,笑吟吟道:“这天气确实是热的很,晨起的时候我让御厨备了点解暑的甘豆汤,殿下也喝一点再回去。”
蔺显一愣,刚要推拒,游彦已经转向了游悠:“悠悠,还不带你显哥哥去。”
蔺显朝着游悠看了一眼,面上稍有犹豫,最终还是开口:“多谢将军。”
游彦噙着笑意看着游悠两颊发红将蔺显引了下去,回身挨着蔺策坐了下来,毫无形象地枕到蔺策腿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蔺策放下手中的笔,抹去他前额的汗:“平白无故地怎么开始关心起显儿?”
“还不是为了你那宝贝公主?”游彦睁开眼,将蔺策的手拉了过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他的手指,一边道,“幸好只有这一大一小两个,再多几个,怕是没有安生日子。”
蔺策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是还想把你那侄孙接过来养一阵,口口声声说是给祾儿作伴,还不是自己喜欢?”
游礼事败数月之后,孙玉瑶诞下一个男婴,给死气沉沉的游府添了生机,游彦对那孩子也喜欢的很,隔三差五地回去探望,跑的勤了总会遇见游老夫人和游俊夫妇,有些事情虽难忘记,但时日久了,大家也都尝试放下,游彦与府里的关系便也缓和不少。
游彦轻轻摇头:“我也就是看着喜欢一时新鲜,但教养孩子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他娘亲是个明白事理的,总会比我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