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 第8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祝云璟不答,王九吞吞吐吐地替之说道:“一直发热,前头十余天还高热不退,吃不下东西,肚子也总是疼,时时一身虚汗,个把时辰就要换趟衣衫,半夜总是惊醒,腹痛难忍。”

  大夫闻言皱眉:“这般严重,怎么不早点来看医抓药?”

  王九有苦说不出,宫里一堆太医呢,可也得祝云璟愿意找人看啊!自那日回宫之后祝云璟称病窝在东宫休养了好几日,因为不肯传太医后头昭阳帝都亲自来东宫过问了,祝云璟不得不强撑着身体重新出现在了人前,每日出门前都得靠王九给他涂脂抹粉才能勉强遮掩脸上的病气,但因着休息不好,身子越发虚弱了,有两次都差点晕倒在朝堂之上,如此不得已,他才终于肯出宫来找民间大夫看诊。

  王九无奈解释:“之……之前不知道,以为不严重……”

  “荒唐!非得等一尸两命了才觉得严重吗?男子怀孕本就不同女子,稍不注意就得出大事,你们还真敢乱来,当真是不怕死!”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摇头,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这般胡乱糟蹋自个身体,嘴上念念有词地教训着祝云璟两个,提笔迅速开了张方子出来,然后叫身旁的小厮先去熬锅药出来,让祝云璟喝下再走。

  王九小心翼翼地看了默不出声的祝云璟一眼,问大夫:“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大夫掷地有声,“回去之后每日早晚煎服,多加休息,切忌不要劳累,更不能受寒凉,身子发热出虚汗是正常,只要不是高热不退问题都不大,腹痛且忍着,不是过痛等过了前三个月会稍微好点,吃不下东西也得尽量多吃,膳食以清淡为好,多吃些鱼虾鲜果,男子怀胎就是这样,只能忍耐。”

  王九愁道:“只能忍着吗?”

  “按时喝安胎药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保持心情舒畅,让孩子另一个爹多陪陪他就好。”

  王九:“……”您可千万别再往下说了。

  在医馆里歇了一个时辰,祝云璟终于服下了第一碗安胎药,他喝着药,却像是嚼贺怀翎的血肉,好在腹痛终于减轻了一些,让他多少好过了点。

  王九细细将大夫的叮嘱记下,再三道谢后留下丰厚诊金,拿上药扶着祝云璟出了医馆的门,上车离开。

  途径繁华的街市,车外的王九小声问祝云璟:“少爷,前头就是名满京城的致香斋,做点心是一绝,您这段时日都没什么胃口,方才又喝了苦药,不若奴婢去买些点心给您甜甜嘴?”

  点心铺子里飘出的甜香味道隔了半条街都能闻到,喝过了药这会儿祝云璟确实有了些精神,便答应了下来:“你靠边停了车,孤和你一起去。”

  进到点心铺里转了一圈,祝云璟的心情好了少许,在掌柜的推荐下打包了好几样点心,叫王九提上。

  他们从点心铺子里出来,街对面有一群孩童正在玩闹,天真笑语不断,祝云璟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微微一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九舔了舔干燥的唇,小声安慰祝云璟:“其实殿下您真有了个小殿下也不错,那可是天底下头一份的金贵……”

  可不是金贵嘛,皇太子自个肚子里蹦出来的,以后哪个女人生的能比得上。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祝云璟周身温度骤然降下,当即闭了嘴,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云璟冷冷看着街对面的那群孩童,俱是污脏不堪,好几个脸上还挂着鼻涕水,看着就讨嫌,小孩子有什么好,叽叽呱呱就知道闹腾,再一想到自己肚子里的这个,顿时更郁怅了。金贵……即便真生出来了,又能有多金贵,他能告诉旁人那是他亲自生的吗?顶天了也只能说是他宫里的某个宫女子所出,生母难产暴毙了,如此一来,又有何金贵可言。

  王九扶着心情似乎又低落了不少的祝云璟上车,没有注意到那群孩童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路中央来玩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炸响,有顽皮的小子随手一扔,点燃了的爆竹正扔在拉车的马蹄边上。

  那马猝不及防地受了惊,一声嘶吼,竟是撒腿就向前狂奔而去。祝云璟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辕,尚未站稳,疯马疾驰而出时他亦毫无准备,向后跌去,王九更是惊了一跳,伸手去扶,自是没扶住。眼见着祝云璟就要从车上跌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影从身后跃上来,一手勾住了祝云璟的腰,牢牢将之护在怀里,一个回身,带着祝云璟一起稳稳落了地。

  祝云璟惊魂未定,黑纱在混乱中被风吹起,一双慌乱惊恐的眸子正对上面前贺怀翎镇定沉稳的双目。

  祝云璟顿时就噎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反应,直到贺怀翎松开还横在他腰间的手,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垂首恭敬地说了一句:“殿下当心。”

  再之后,贺怀翎三两步追上那正发疯乱窜的马,跃身而上将马控制住,拉了回来,将自己的坐骑换给祝云璟,帮他套上车,提醒他:“殿下用臣的马吧。”

  王九已经吓得腿软跪倒在了地上,今日他们是微服出宫,连个侍卫都没带,要是祝云璟方才出了什么事,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神思回笼之后祝云璟的肚子又开始疼了,许是刚才受了惊吓,这次竟是疼得格外厉害,叫他几乎站不住。王九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扶祝云璟,贺怀翎已经先一步将人揽住了,见他这般不由拧眉:“殿下可有不适?”

  祝云璟被他抱着浑身不自在,面沉如水,低呵道:“放手!”

  须臾之后却听抱着自己的人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得让祝云璟几乎以为那是他的错觉,贺怀翎松开了他,退开身,又是一脸恭敬。

  “殿下面色苍白,似有不适,不该随意出宫的,且连个护卫都不带,未免太过胆大了些。”

  贺怀翎的语气似提醒又似责备,他今日休沐,出门办点事,不曾想会在回程途中遇上只带了个内侍出来晃悠的皇太子,还顺手又救了他一次。

  祝云璟心中恼恨,恨不能一刀捅死面前这个幸灾乐祸的混账东西,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变成今日这般!连看诊都只敢带着王九偷偷摸摸地出宫来找民间大夫,全拜贺怀翎所赐!

  “多谢侯爷关怀,侯爷还是惦记自个吧。”祝云璟冷笑一声,不愿再多说。一来好歹刚才对方救了自己他总不能当街发难,再者他这会儿实在不舒服得很,也没力气再跟贺怀翎在这掰扯。

  祝云璟转身示意王九扶自己上车,哪知刚抬起脚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差点再次跌下身去,贺怀翎在他身后又虚虚扶了他一把,小声与他提议:“殿下不舒服不如找个地方先坐会儿,休息好了再回宫,臣请殿下喝茶如何?”

第15章 路遇纨绔

  一刻钟后,祝云璟和贺怀翎一起,坐到了街对面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桌子上是店家刚刚送上来的泡好的热茶。

  祝云璟只尝了一口就嫌弃地搁下了杯子,淡而无味、叶质老硬,这样的茶楼竟然还有生意?

  贺怀翎帮他把杯中茶水倒了,另换了杯茶给他:“殿下试试这个吧,这间茶楼最出名的就是这种白茶,很多人因此慕名而来。”

  祝云璟不信,尝了尝,比方才那杯好点,但也只是勉强能入口而已:“不过如此。”

  贺怀翎点头:“确实比不上宫中的贡茶,殿下喝不习惯是应该的。”

  祝云璟心中不悦,贺怀翎这语气像是在讥讽他不知民间疾苦一般,若不是刚才被那疯马惊动,肚子疼得厉害,他压根不会接受贺怀翎的邀约坐进这茶楼里来,他与贺怀翎,根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能一刀子捅死对方来个痛快。

  说到肚子疼,也不知是不是那碗安胎药起了作用,这会儿坐下来倒是好了一些,那种细细密密的隐痛他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只要不是疼到站都站不住,他就能忍,且只能忍着。

  祝云璟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毫不知情的罪魁祸首,深觉自己这个皇太子可当真有够窝囊的。

  王九见祝云璟脸色不好,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取出了之前买来的点心,递给他:“殿下您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吧。”

  祝云璟早起之后就几乎没用过膳食,什么都吃不下,倒是这宫外的点心入了他的青眼,味道虽然一般,至少吃着不腻味,就着这没什么滋味的茶,却也能下咽。

  “这点心还不错,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再去多买点,回宫送给父皇和皇祖母也尝尝。”祝云顺口吩咐王九。

  王九应下,贺怀翎也尝了一块,默默放下了筷子,皇太子竟喜欢吃咸酸口的点心吗?

  他看着祝云璟,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安静地低着头吃东西的模样看起来格外乖顺,贺怀翎却心知这只是表相,张牙舞爪、跋扈骄纵才是他本来的面貌。

  “再看孤挖了你的眼睛。”祝云璟抬眸, 红唇间吐出的尽是刻薄话语。

  贺怀翎目光微沉,正欲说些什么,楼下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唢呐喜乐声,王九去窗边望了望,听得下头围观的人议论,回来告诉祝云璟和贺怀翎:“似乎是大理寺少卿刘大人嫁女,看着挺阔气的,嫁妆足有好几十抬呢。”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祝云璟不耐烦地拧眉,被外头飘进来的声音吵得肚子似乎又开始疼了。

  “大理寺少卿刘礼谦,景州知府反诗案的办案钦差,”贺怀翎沉声提醒他,“殿下不认识他吗?”

  “哦,他啊,听过名字,孤为何要认识?不过一个四品官而已。”

  贺怀翎的眸光闪动了一下,祝云璟的注意力被腹痛分去了大半,并没有看到他目光中的打探之意。

  贺怀翎又给祝云璟倒了杯茶,放缓了声音:“不舒服就多喝点热茶。”

  换回来的是祝云璟有气无力的一个瞪眼。

  贺怀翎不以为意,换了个话题:“之前殿下不是对景州的风土好奇吗?前两日臣外祖家来了人,给臣送了些景州特产来,其中还有一幅描绘景州山水的画作,虽不是大家之作,但也还有些意境,明日臣让人送去东宫给殿下吧。”

  祝云璟轻嗤:“你对孤这么殷勤做什么?定远侯,你别是真的对孤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你想要让整个定远侯府跟着一起陪葬吗?”

  贺怀翎亦蹙起了眉,一旁伺候着的王九听了却是惊愕万分,下意识地看了贺怀翎一眼,心中骇然,莫不是殿下这腹中胎儿……他就说许翰林那样的斯文书生怎么可能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王九瞪着贺怀翎的双眼也要喷火了,不过贺怀翎压根不在意他,也不接祝云璟的话,只说道:“臣有许多年没有回去景州了,听外祖家来的人说景州这几年比从前更繁华了些,全赖前任知府杜大人治下有方……”

  祝云璟冷声打断他:“杜庭仲可是上了断头台的逆臣,侯爷一直提起他是想做什么?不怕传出去授人话柄吗?”

  “是臣失言了,”贺怀翎从善如流地认错,“那便是托了巡抚方大人的福,景州是江南省首府,方大人这些年巡抚江南,建树颇多,景州亦是受益最多的。”

  祝云璟不以为然:“做得好是他职责所在,做不好他才该早点退位让贤,侯爷在孤面前提这江南巡抚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与你有旧?需要你在孤面前替他说好话?”

  四目相对,贺怀翎看着祝云璟眼中毫不掩饰的嘲弄,摇头道:“臣并无此意,殿下误会了。”

  祝云璟却不放过他,依旧抓着之前的事不放:“贺怀翎你给孤听好了,那日的事情孤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你还想要命的话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少来膈应孤。”

  贺怀翎沉下声音:“殿下以为臣是那样的人吗?”

  “孤怎么知道?衣冠禽兽、趁人之危、枉为君子!”

  “那日之事,非臣之所愿,臣亦是着了道,失了神智。”

  祝云璟冷道:“什么人能算计得了定远侯你?”

  这事贺怀翎本不想宣扬,但祝云璟这个苦主非要追问,他只能如实回答:“那日臣在淑和长公主的庄子上喝了酒,那酒里被人加了东西,事后臣派人去将这事禀告了长公主,长公主料理了她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和几个下人。”

  “还有呢?总不能是那管事自作主张吧?”

  “……臣不知,不过后来长公主放出话,以后不再欢迎承恩伯府的人踏进她的庄子里。”

  这段日子祝云璟一直窝在东宫里养病才没听到风声,其实这事在京中的勋贵世家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那承恩伯府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淑和长公主,长公主竟是连太后面子都不给,直接将整个伯府列入了往来黑名单。不过这位大姑母的脾气祝云璟是知道的,若是当日真在她庄子里闹出了什么丑闻来,怕就不只是断绝往来这么便宜了。

  “赵氏。”祝云璟恶狠狠地咬牙,这笔账他暂且没法跟贺怀翎算,还不能跟这个始作俑者算吗?

  贺怀翎猜到祝云璟心中所想,有意劝他几句,祝云璟却没了兴致再与他在这消磨下去,站起了身,示意王九:“回宫。”

  下楼时他们与一帮世家子弟打扮的公子哥在楼梯上撞上,王九请对方让路,为首的一个纨绔却故意拦在祝云璟的面前,言语轻佻:“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戴着帽子遮了脸做什么?怕不是个小姑娘吧?给本少爷瞧瞧。”

  他说着就要去掀祝云璟的帷帽,王九大惊,伸手去拦,却被另几个嬉笑着的公子哥按住,王九又气又急,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就是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待如何?”为首的那人得意道,他就是看祝云璟身姿不错却藏头藏脑的才起了调戏的心思。这群人都是京中横行霸道惯了的贵族子弟,面前这一主一仆看穿着打扮最多不过是有点小钱的普通富人而已,他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那不知死活的纨绔又伸出了手,祝云璟没有动,另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横了出来,扣住那纨绔的手腕,下一刻楼梯上便响起了对方杀猪一般的嚎叫:“放……放……!”

  贺怀翎将祝云璟挡在身后,冷冷扫了一圈面前这群尤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东西,放开了几乎要被捏断了手腕的那个,那些人被他盯得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胆大的咽了咽唾沫,喝道:“你……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贺怀翎的目光转向捂着手腕还骂骂咧咧嚷着要弄死他们的那个,冷道:“淮安侯世子。”

  对方暴跳如雷:“知道本世子是谁你还敢这般!你活腻了是不是?!”

  王九挣扎出来,气得眉毛都吊了起来:“我看是你们活腻味了!”

  贺怀翎身后的祝云璟忽然出声,冷冷冰冰没有半点起伏:“割了他的舌头。”

  贺怀翎皱眉提醒他:“他好歹是侯府世子。”

  祝云璟冷笑,他堂堂皇太子,几次三番被人调戏、欺辱,有功之臣他动不得,一个酒囊饭袋的纨绔他还治不了吗?!

  “割了。”

  这群人虽然嚣张惯了些却并不蠢,除了气疯了还在不停叫嚣的那个世子,其余人脸色都变了,都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两个甚至已经认出了贺怀翎,战战兢兢地开始求饶。

  “你们都什么人?在这里闹什么闹?”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破了两边的僵持,茶楼老板怕他们闹事,竟是将街上巡逻的京卫军给请了进来,带队的领队刚问出声,那淮安侯世子就嚷了起来:“我是淮安侯世子!这三个人当众冒犯我差点折断了我的手!你们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他的同伴想要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那领队的目光转向贺怀翎,一眼就认出了他,十分的惊讶,贺怀翎摇了摇头,身后的祝云璟再次出声:“孤说,割了他的舌,没听到是吗?”

  贺怀翎心下一声叹息,只得冲那领队道:“淮安侯世子当街冲撞不敬皇太子,殿下要处置他,你们便按殿下说的做吧。”

  京卫军瞬间跪了一地,那些纨绔公子哥全都傻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一样,而那位淮安侯世子被人按下去时还在哭爹喊娘,最后竟是吓晕了过去。

  祝云璟冷冷瞥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王九给人丢下句“赶紧割了不然回头殿下还得找你们算账”,匆匆追了上去。

第16章 送礼东宫

  淮安侯世子被出言不逊顶撞皇太子,被割了舌头的事情当日便在京中传了个遍,那淮安侯也不知怎么想的,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进了宫,跪在东宫门前替自个儿子请罪,祝云璟却半点面子不给,硬是没让人进门。

  王九看了一眼那还跪在门外摇摇欲坠的身影,有些担忧地劝祝云璟:“殿下,这淮安侯据说一贯身子骨不行,他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您就让他起来吧,要不传出去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