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千丞
“我为何要你陪?”
“那你陪我。”封野霸道地说。
燕思空哭笑不得。
封野趁人不备,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寿宴结束来找我。”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面带得色地走了。
燕思空唇角微扬,整了整衣襟,大步踏入了保和殿。
寿宴以圣训开始,训的并非是朝臣,而是自己,用的大抵是自谦之词,譬如上感天恩、下抚众生,身负重任而见己之不足云云。
而后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谢忠仁咏颂昭武帝的绩业,燕思空听得一脸漠然,还要跟着大喊万岁。
之后便开始了舞乐宴席,朝臣们终于能松上一口气,填一填饿了大半日的肚子。
燕思空与左右同僚谈笑风生,心中却清醒地算计着,若是快马加鞭,阿力现在差不多该到庆阳了。
舞乐稍息,鸿胪寺官员两手持着长长的礼单,朗声逐一念起外邦、藩王和子臣们的寿礼,念到一个,小太监们就呈上一个,若是寿礼过于庞大,还要着人抬进来。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亲自为皇帝献上自己准备的寿礼,但之于太子却是不可或缺的礼仪。当所有寿礼都一一展示给昭武帝后,陈霂才双手托卷,躬着身,低着头,恭敬地走了进来,跪于丹樨之前。
“儿臣,恭祝父皇福如东海,万寿无疆,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武帝今日心情大好,对着陈霂也有了笑颜:“霂儿平身。”
“谢父皇。”
许皇后笑道:“霂儿为陛下准备的是何宝贝?”
宴席之上,数百官员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霂身上。
陈霂挺起胸,俊美的少年身上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贵气,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儿臣为父皇写了一首诗。”
席间一片惊诧之声,今日的寿礼之中,不乏稀世珍宝,堂堂大晟太子,竟只做了区区一首诗,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
昭武帝含笑不语。
许皇后膝下无子,与二皇子的母妃常贵妃多年来明争暗斗,心里自然是偏向陈霂的,她想起二皇子送的那九龙玉爵是何等昂贵,此时略有些尴尬。
陈霂拱了拱手:“儿臣以为,父皇坐拥天下,抱揽江山,什么奇珍异宝在父皇眼里都不足称道,父皇看中的必是心意,儿臣对父皇的孝悌之心、敬爱之情日月可鉴,此诗乃儿臣耗费数月写就,惟愿父皇与天同寿。”
“哈哈,好。”昭武帝笑道,“来,霂儿,念给父皇听听。”
陈霂不疾不徐地摊开了卷叶,清了清嗓子,朗声颂念起来。
此诗充满着克制又含蓄的赞美,且富有真挚地崇拜,却不过分谄媚,听来叫人通体舒畅,偶尔用词稚嫩,也瑕不掩瑜,直让人感念陈霂的真情流露。
一首诗咏罢,颜子廉带头击起了掌,朝臣们自然不能不给颜阁老面子,也跟着鼓掌。
燕思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昭武帝面露喜色:“霂儿之学识大有进步啊。”
颜子廉佝着身子离席,跪了下来,高声道:“皇上,太子殿下这首颂诗,虽然构词还略显稚气,但才情已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此诗饱含真情与崇敬,且十分关注国运民生,老臣听来,真是……真是感动不已啊。”说到最后,竟是尾音发颤。
“是啊,真是好诗,太子殿下这一颗赤子之心,岂不胜却珍宝无数。”
殿内溢美之声四起。
二皇子一派的官员们,都没几分好面色。
昭武帝被捧得飘飘然,显然对此诗也十分满意:“难得霂儿有此心意,朕喜欢。”
陈霂状似激动地跪了下来:“谢父皇。”
那日寿宴持续到夜半时分。众官员都已疲累不已,寿宴结束后,便急匆匆地返家。
燕思空不紧不慢地往殿外走,想着新编史已经呈上,明日就将公诸于众,蔡中繁绝不会放过弹劾王生声的机会,朝堂必然迎来一场风雨,至于是狂风暴雨,还是斜风细雨,却是他无法估量的。但即便达不成目的也无妨,这次先试一试水深,早晚有一天,他能翻云覆雨。
“思空。”背后传来叫声。
燕思空顿住了,忙转过身去:“老师。”
颜子廉走了过来,与他并行,低声道:“太子殿下的诗,是你写的吧?”
燕思空淡笑:“什么也瞒不过老师。”
颜子廉抚须笑道:“那诗滴水不漏,殿下尚不具这样的才学,鹤轩嘛,太死板,做不来这样的事儿,除了你,还有谁。”
燕思空做出略有不安的样子:“学生做错了吗?”
“你做得很好,他日也要尽心辅佐殿下。”
“学生明白。”
“对了。”颜子廉似是想起什么,“听说你最近与靖远王世子走得有些近?”
燕思空避重就轻道:“承蒙世子不嫌弃,纡尊与学生结交,我们一起喝过酒。”
“嗯,不错。”颜子廉站定,拍了拍燕思空的肩膀,“思空,老师对你寄予厚望,切莫叫我失望啊。”
“是。”
俩人走到宫门外,就见封野抱胸倚在墙上,显然是在等他。
燕思空忙解释道:“哦,此时夜已深,我适才央求世子载我一程。”
颜子廉点点头,朝封野拱了拱手,封野也回礼:“颜阁老今日辛苦了,路上小心。”
“多谢世子,老夫先行一步了。”
颜子廉走后,封野才将燕思空拽到一旁,眯起眼睛,不悦道:“我说什么了?我让你来找我,你却闷头往宫外扎,哪有找我的意思?”
燕思空安抚道:“我是想走到人少的地方等你。”
封野挑了挑眉:“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封野轻哼一声:“走吧。”
上了马车,封野劈头问道:“那小太子的诗,是不是你写的?”
燕思空也不奇怪人人都能猜到,毕竟这也不难猜,他道:“我是殿下的侍读,指导殿下,也是分内之事嘛。”
“别跟我来这套。”封野沉声道,“我爹说过,这党争早晚要爆发,到时战火不知要烧到哪里去,你一个小小侍读,就不要走得太深了。”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封野:“那你呢?靖远王殿下,恐怕很难置身事外吧。”封剑平手握大晟最大的兵权,谁能得他扶持,就能坐稳太子之位,但他目前没有倾斜于任何一方,其实是明智之举。
封野道:“封家只忠于圣上。”
燕思空点点头:“靖远王殿下英明。”
马车停了下来,小六道:“燕大人,您到了。”
燕思空拱手道:“告辞了。”
封野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看着他,却没说话。
燕思空迟疑了一下,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做出决定,只是一念之间,他已有了答案,轻声说道:“今日有宴无酒,不够尽兴,不如……去我府上喝两杯?”
封野面露喜色。
第47章
俩人畅饮了半晚,聊了一些朝中之事。从凌舞山庄回来后,他们的关系更有所亲近,以前封野不轻易提及的事,在酒和燕思空巧妙的诱导之下,也说了一二。
比如燕思空最想知道的,就是封剑平在朝中的势力网。封剑平表面上不结交京中文臣,因为京官与武将勾结乃大忌,他本就拥兵自重,受皇帝忌惮,因此行事处处小心,不落人口实。但要说封剑平在朝中当真独善其身,没有人会相信,燕思空自己已经模糊地查到了一些,他想印证更多。
封剑平能赶走三任大同总督,最终手握军政大权,和他在朝中隐形的势力密不可分。
果然,在言谈中,燕思空问出了封剑平和吏部尚书刘岸有私交,与南直隶一些官员和江南世族都有密切关系。
燕思空心想,若封剑平能够扶持陈霂,那陈霂的太子之位就坐稳了。
谢忠仁之所以能够为非作歹二十年,无非是因为他是昭武帝的大伴,辅昭武帝于冲龄,深受宠信,若是失了皇恩,阉党定会迅速瓦解。
要让谢忠仁失去圣眷,要么离间他与皇帝,要么……换一个皇帝。
无论是哪一条路,他都要试,以图尽快抵达。
俩人把酒畅言了半宿,封野在客房睡着了。
燕思空坐在床边,端详了封野良久,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封野刀削般完美的面部线条。
他其实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啊,燕思空心中感慨万千。
——
隔日,燕思空早早醒来,亲自备好了早饭。
他去客房叫封野起床,叫了两声,却全无回应。
“封野?”燕思空走了过去,“起来吃饭吧。”
封野既不动,也不吭声。
“封野?”燕思空走了过去,手伸向了封野的肩膀。
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下一瞬,他整个人被甩向了床榻,跌进了封野硬实温厚的怀抱。
“哈哈!”封野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得逞地大笑。
燕思空无奈道:“你真像个顽童。”
封野将脸埋进他胸口:“昨夜我要你陪我睡的,你跑哪儿去了。”
“自然是回自己房里。”燕思空试图推开他,“快起来,我做了饭。”
“你?”封野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那有何难?”
“你那个仆人呢?”
“他这几日起了疹子,一直躲在房内养病呢。”
封野埋怨道:“不早说,我接你去我府上住,你好歹也是个翰林,出行没个车马也就算了,府上就一个侍仆,怎地这般寒酸。”
“我俸禄微薄,再说,也不影响什么,无妨的。”燕思空被封野压得有些心慌,“你快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去我府上住。”
“胡闹,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快起来。”燕思空用力挣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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