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 第42章

作者:陈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架空

第三卷 见龙在田

第64章 就藩

双林和英顺押送东西出京没多久便分道扬镳,由英顺继续押送家什箱笼,他自己则带了一队护卫,悄没声息离了队伍,住进了一处之前置办的庄子上,肖冈早就带着镖队在那里接应。

过了几日,果然一个深夜,楚昭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下到了庄子上,双林过来接应,楚昭看到双林,点头道:“因喜和我说已交代了你在此接应,一应事宜都有你安排好,孤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能和因喜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擅自做主安排了这一遭,果然是一贯眼里没主子的你做得出来的。”

双林默默跪下也不说话,此事因喜一力承担说是由他向楚昭禀报,但因喜这人大概在王皇后身边呆久了,对楚昭不免总有些失了恭敬,大概也怕楚昭反对,因此一切事安排好后出发了才与楚昭告知,这事换了哪个上位者,你安排再妥当,理由再充分,他们心里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因喜无所谓,楚昭心软,看在王皇后份上总不会把他怎么样,日子长了就难说了,他和因喜不同,还是不要抗辩的好。

楚昭看他只是垂着头不说话,反气笑了:“起来吧,每次明明阳奉阴违的是你,偏偏还一副委屈样子,给我说说你们的安排——只是这欺瞒主子的事,等到了藩地,再和你们算账。”

双林起身拿了堪舆来,一一和楚昭说了一路上的安排,楚昭点头道:“安排得算是周密,只是因喜坚持留在那边,实在有些险了。”

双林道:“他是您贴身大总管,总不出现没人会信的,再说了这次陛下也派了精兵禁军沿途护送您,这警告之意甚浓,洛家也未必就敢有大动作,只怕还是动些下毒刺杀之类的小动作,因喜总管一贯缜密,定能化险为夷,您另外走小路轻车简从就藩,无非是求个万无一失罢了。假若您坚持跟着王驾仪仗走,真的出了事,咱们这些伺候的,又有哪个能逃过一死的?”

楚昭点头,过了一会儿感叹道:“孤在你们心目中,是不是不是个雄主,既没手段,又狠不下心,以至于你们要做些手段,还要小心翼翼瞒着孤。”

双林迟疑了一会儿道:“小的听说,朝中为了易储一事,多位内阁重臣上疏劝谏陛下,甚至有人以辞官表达抗议,民间也有宿儒名士上了万言书力保您,殿下离京之时,送别者甚众,不顾洛家势大,一送送了数十里,殿下这些年展现的能力风采,所得的人心,岂是他人能比?洛家自然惧怕忌惮,这不单单是陛下和先皇后苦心十来年为您铺就的局面,更是您自己本人一贯的才能魅力,令人心悦诚服。殿下从前不也教过小的,阴谋诡计不过是小道,得道多助,仁者无忧,殿下胸襟广阔,仁厚宽容,所以才有人愿为殿下效忠赴死,我们也才敢放手施为,而不是担心被殿下惩治而但求无功无过而毫不作为。”

楚昭脸色微霁,凝目于他笑道:“你平时不言不语,其实会说话得很,明明是心里主张大得很眼里没主子,说得倒像是因为孤宽仁大度所以你们才敢欺瞒主上,别以为先把孤吹捧了一阵,这罚就能少了,权且记下了,夜也深了,先就寝,明日等孤见过那崔总镖头,再来改装。”

双林点了点头,上前服侍楚昭脱衣,楚昭转头看他低头替他解靴子,忽然轻轻道:“只剩下你了,你怪孤把你从宫外带回来吗?是不是因喜胁迫你了,还是被雾松吓到了?如今因喜不在,孤还是可以做主让你走的,真想走,你就走吧。”

双林听他说话,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这些时日天翻地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王皇后终于不在,他却也并未觉得轻松,对楚昭的心情,他着实有些复杂,过了一会才道:“宫外生活不易,跟着殿下在藩地,又得殿下信重,应该过得不错的。”

楚昭沉默了许久,才道:“藩地那边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也自在些——将来,如果有机会……”他倏地住了口,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人沉默着,仿佛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丝迷惘,他自幼就被培养成为一名储君,如今不当储君了,他应该做什么?国家人民,似乎已不再是他的责任了,他应该做什么?

第二日清晨,楚昭见了化名崔刚的肖冈,他当年被掳上山的时候被蒙着双眼,并没有和肖冈打过照面,因此也没有多想,只听因喜说是王皇后暗自经营的产业,因此勉励了崔刚一番,又商量了一些细处,商定将小世子、安姑姑、乳母等人装成官眷,由一队镖师迟一天护送就藩,而他们这一队乔装为去关外采办的商人,楚昭则扮成第一次出来行商的富商小公子,由老家人、小厮们服侍着出来行商,请了镖师护送货物,楚昭饶有兴致一样样看过那些三七、茶叶、丝绸、陶瓷、铜器等物,又叫拿了货物账册上车要看。

连肖冈看到他如此平易近人,不耻下问,也有些意外,寻机悄悄和双林道:“看起来倒是个好性子的,没怎么为难你吧?”

双林笑道:“这些贵人讲究身份,轻易不和人动怒,但是若要动了真怒,那也不是随便能息怒的,还是莫要接近的好。”

肖冈吐了吐舌头,他身上还背着当年掳走太子的罪过呢,哪敢凑上前,天亮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启程,因着才出京没多久一路上还有人,所以楚昭先在车里呆着,双林扮成了小厮打扮在车里陪着他。车中无聊,楚昭看着那些货物账册,有些好奇道:“火腿居然也有?云南火腿也不知是怎么制法,和浙江那边的味道有何区别。”

双林道:“我听他们说过,这火腿生制的,在天然石洞风干制的,一只火腿要做三年才最好,关键是盐好,听说是当地产出的盐,多了也不苦,风味十分特别,那边火腿做得出名的就有宣威、诺邓好几处。少爷想尝,一会儿歇息我让他们送一道去厨房做了给少爷尝尝,还有普洱茶听说也是难得的,不过普洱茶拿到北边获利会昂贵些,这云南火腿也就是图个味道新奇,北边腊肉风干肉多得很,普通牧民肯定不会花钱买这个,大概只能卖给一些富贵人家,所以没带多少。”

楚昭看他如此流畅的转变了称呼,覷了他两眼笑道:“路上麻烦,不好办也不必勉强。”

双林道:“不难的,这一路还是有客栈歇息,少爷只当是出外四处游玩,散散心罢了。”

楚昭笑了笑,连日抑郁的眉眼果然舒展了些,忽然有些感慨道:“父母在,不远游……”看了看双林,忍下了问他父母的情况,这些自幼进宫的内侍,哪一个不是身世堪怜,只怕问了又想起雾松,这人生一团乱麻,他自诩尊贵之人,这些年却处处掣肘,并无一事顺心如意过,却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是否也是如此。

双林却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只低着头替他烹茶,楚昭看他烹茶忽然想起:“差点忘了你在御茶房呆过,前儿因喜带来的那个英顺,和你应当也有些交情?”

双林道:“是曾在一处当差过几年,还算说得上话。”

楚昭却想起一桩许久以前的往事来:“你们是都在御茶房的得喜手下当差吧?听说那得喜风评不太好?那英顺我看了下,长得也很是清秀……”他看到双林抬了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一双眼睛很是清澈,他有些说不下去,双林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茶好了,少爷喝一杯?”

楚昭端了茶掩去那尴尬,双林低声道:“私德有亏,难持公器,但不过一个内侍罢了,少爷不必对英顺有所成见。王府那边听说已改建得差不多了,小的已和英顺说了许多注意的地方,等您过去以后,看看再添置些什么。”

楚昭耳尖微红,却也不好再问下去,便顺着双林的话题道:“差不多就行,何宗瑜何先生前日得了任命也已过去,他任王府长史,也是老人了。”

双林点了头,楚昭便说起一些这次跟去藩地任职的官员来,倒是有好几个一直都跟着楚昭的,双林听楚昭说了些闲话,又看了一会儿书,在车上用了些点心,服侍他歇息了,自己便悄悄出了马车,到外头,肖冈看到他出来,笑问:“快到后头车子去,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油鸡枞,切了碟火腿,还有点蜜汁糍粑。”

双林也不和他客气,知道这在路途中已难得有这么妥当的食物了,自去用了餐出来,车队已下了官道,取了一段乡间道路,路上人烟稀少,肖冈却拉了他和自己共骑一骑道:“上来,上次教你的骑术,你进宫后,也不知还有空练没,如今难得在路上走,咱们再熟悉熟悉。”

楚昭午休并不用太久,只是小憩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双林没在,便掀了车帘往外看,看到双林与白日见过的崔总镖头共骑一骑,崔总镖头拉着缰绳似乎在给他指点着什么,双林脸上露出笑容,不知和他说着什么,两人相处居然十分和谐,楚昭心下微微诧异,自己这位小内侍,在宫外和在宫里,似乎一直有着两副面孔。

第65章 夜奔

当夜他们在一处客栈落脚,客栈坐落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小镇上,这小镇名唤张家堡,乃南北往来要道,也是客商云集之处。客栈门口前临大路,后接澄溪,门前青旆招摇,几丛杨柳有着新绿,又有数点桃花依着窗边,轩窗明亮,桌椅清洁,客舍敞亮,即使入夜,客栈里仍有着不少的客人在饮酒作乐,出出进进,甚是闹热。

楚昭他们一行镖局趟子手和客商进去,店家包括众人都是见惯了的,也不奇怪,甚至那掌柜的尚认得崔总镖头,忙着上前笑着打招呼,又早已预订下了足够宽敞的客房,双林服侍着楚昭上去屋内简单梳洗,换了大衣服,又叫了一桌极精洁的饭食上来,楚昭果然看到内中有一碟子的火腿,再看看别的菜色,心里已有数,笑问:“难道这一路,我的饮食都要自备不成?”

双林道:“少爷饮食,自然是重中之重,我们这一路除了备了火腿、风鸡、腊鸭、香肠等肉食外,另有一些油盐腌渍的素食,鸡蛋鸭蛋也备了不少,蔬菜就有些难了,除了菘菜、笋子、萝卜、干木耳、金针菜这些能囤的以外,还发了些豆芽,只能一路委屈少爷了。”

楚昭点头叹道:“果然是个滴水不漏的,难为你了。”又叫双林坐下来一起吃,双林却没应,只站着伺候他吃完后,便出去让伙计进来收拾了去,看着天也黑了,便去厨房催热水准备让楚昭洗洗便睡觉。

双林出了厢房,走到厨房催热水,在楼梯上与一名女子带着一名丫鬟擦身而过,那女子身上披着观音兜斗篷,全身包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身上用的香却十分幽远清淡,看上去倒像似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和双林擦肩而过后,忽然驻足转头,然后十分惊喜地压低声音喊了声:“双林公公!”

双林吃了一惊,转头一看,那女子将兜帽往后揭了揭,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灵动非凡的明眸来,十分诧异问道:“公公怎么在这里?妾听说,您不是已提前去了大宁府安置王府吗?”

双林看到她的面容也吃惊不小,慌忙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她:“昭训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这名女子正是前些早已被遣回尚寝局的昭训许蕉心,因她们未曾承宠,听说是要赏了银子,遣回本家的。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出现在这敏感要害地方,叫他怎么不吓一跳。

许蕉心嘴角含笑道:“殿下仓促就藩,定是怜惜妾身们柔弱,不堪千里驱使,所以才遣了我们回家,只是妾身既已是先皇后赏给殿下的,一身既许,终身不贰,岂可再另许他人?奴出身军伍家庭,也并非殿下想的那样娇弱不堪,因此自己带了丫鬟,千里投奔殿下王驾去,如今能路遇小公公,那再好不过了,正好结伴同行……妾知道这条路,很快便能赶上王驾。”

双林嘴角抽了抽,四处看了看,低声对许蕉心道:“娘娘请跟小的来。”说罢也不顾什么嫌疑了,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路拉到了肖冈的房中,肖冈也刚用完饭,看到他拉了个女子进来,有些诧异,双林直接道:“崔总镖头,这位姑娘是小的一位亲戚,因故流落在此,请您拨两名镖师,连夜将她们护送回京,到时候我家主子必重重有赏。”

许蕉心听到双林如此冷酷说出送她们回去的话,吃了一惊,连忙道:“我不回去!我是要去……要去投靠我夫君的!”

肖冈看双林面容严肃,早已不动声色站到了门口,对外头喊道:“韩三儿!叫老五老六过来!”

外头应了声,那许蕉心一看不好,慌忙冲向门口,肖冈训练有素,早已伸了手去拿她手臂,轻轻反剪过来,另外一只手眼疾手快已堵了她的嘴不许喊叫,许蕉心带着的那小丫头却忽然冲了上去,对着肖冈虎口狠狠咬了一口,肖冈哧地抽了一口气,手上却半点没松,双林伸手去抓那小丫头,小丫头见事不好已一低头从肖冈腋下穿了过去,冲出门口大喊:“来人呀,有人强抢民女啊!”

双林头皮一麻,好在几个镖师机警,早就围了过来将那小丫头抓了堵了嘴迅速往屋里塞,只是隔壁楚昭已被惊动,推门走了出来,看向他们,下头有个伙计探头探脑地上来,肖冈使了个眼色让人去打点伙计,一边将门推上了,楚昭走了进来,看到许蕉心,怔了下:“怎么是你?”

许蕉心满脸通红,含着眼泪,嘴里也被堵了帕子,呜呜叫着,楚昭看向双林,双林有些尴尬道:“小的在路上遇到许娘子,她说要往大宁去投您……我怕误事,请崔总镖头派两名镖头护送许娘子回去。”

楚昭看了许蕉心一眼,十分惊奇意外,他想了下对肖冈道:“有劳崔总镖头,这是……我的房里人,大概有甚么误会,我先问清楚始末,再劳烦崔总镖头遣人送回京去。”

肖冈听到,便松了手道:“我在门口守着,少爷有事叫我们。”便带着几个镖师都退了出去,一边又吩咐人去打点楼下掌柜伙计们。待到屋里只剩下双林楚昭和许蕉心主仆,许蕉心将嘴里帕子吐了,泪涟涟冲上去扑在楚昭脚下道:“殿下……奴一路行到这里不容易,更是万万想不到会遇到殿下,能遇到殿下也是缘分,求殿下莫要送我回京,我爹娘一定不会再让我出来的……殿下,皇后娘娘将奴赐给殿下,一身既许,终身不贰,岂可再另许他人?妾千里而投,只为到了藩地,见了殿下,殿下才知妾的心,我已心许殿下,矢志不渝,若是殿下非要送奴回去……”她目中含泪,忽然从发鬓上摘了根金钗来,对准自己的喉咙道:“妾便死在这里!”

楚昭看她如此刚烈,有些意外,仍是款款道:“大宁府地处边关,时有战事,气候恶劣,居住大不易,你跟过去,离乡别井,随着孤是要吃苦的,再者孤如今走的小道,一路都是骑马,你弱质女流,带着不便,反要拖累我们,你的心,孤已知晓了,只是孤如今重孝在身,无心于此,未免误了你们的花期,所以才遣了你们回去,你既不肯另嫁,那等孤到了藩地,再另外遣人接你就藩好了。”

许蕉心却含泪仰头道:“殿下……妾身自幼习过弓马,不怕吃苦,给妾一匹马,妾一定能跟上队伍,绝不拖累行程。”

楚昭看许蕉心面白柔弱如纸,双眼泪水中有着刚烈,一只手执着金钗对着柔弱脖颈,微微颤抖着,却想起因自己猜疑而逼死的太子妃谭氏来,有些犹疑,他自然是不想带着她的,但是他却怕因自己一时狠心行事有差,又要害死一名无辜女子,只听到双林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殿下,此行机密,来者出现时机奇怪,身份不明——未必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