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麟潜
大哥单独与江纵喝酒,这事儿竟瞒着自己,石有德本就多疑,疑心大哥是否还跟自己是一条心,收敛笑容,摸着下巴道:“哦,大哥早上跟我提过一嘴,我给忘了。”
乐连微笑:“那晚辈先行一步。”
石有德笑意盈盈留住他,没话找话扯着乐连闲聊,言语里就是想套出大哥跟江纵聊了些什么。
乐连起初也说不大清楚,石有德一个劲儿追问,乐连只好道:“听说大爷的货物出了些岔子,纵哥拿了十万两救个急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石有德眼神骤变,却仍旧笑得满面春风:“江大少是个厚道人,你快去吧,别耽误事。”
乐连轻笑:“二爷慢走。”
乐连前脚刚走,石有德便即刻收敛笑意,心中盘算着这桩事儿。
他们兄弟二人收了别人的好处,合伙给这批石珍珠动手脚,好让江纵乐连栽个大跟头,一转眼的工夫,大哥竟跟江纵吃酒攀谈去了,似乎还相谈甚欢,江大少乐意拿出十万两给大哥救急,这关系还真是不一般。
怕是江纵乐连发现了货物有异样,故意使的离间计。
石有德叫来仆从,差遣着去潮海阁探探虚实,现在只能等着瞧瞧江纵想使什么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怕他,江纵再狡猾也不过二十六岁,没在商海沉浮过,哪能轻易斗得过自己。
乐连确实急着去渡口接人。
船上下来一位穿着蜀锦褂子的老管家,一见乐连便苦笑着抱上去,拍了拍他肩膀,捋着胡须大倒苦水:“小连呐,我收着你的信,按你教的跟小世子说了两句,我们小世子当即爬上王府屋顶,把瓦片全给掀了,禄王爷哭笑不得,让我赶紧过来订十万斤石珍珠,给王府修补屋顶。”
乐连无奈笑笑,这时候就装傻最合适了。
禄王府的老管家受过乐连的恩,这回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乐连报了一回恩——他跟禄王世子说,“民间俗话说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禄王世子才五岁,是禄王爷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养成个蛮横无理胡作非为的性子,听罢这话,立刻不服气地爬上房顶掀瓦片,就为了试试父王到底会不会打他。
禄王爷果真宠儿子至极,打不得骂不得,差遣管家赶紧去重打一批瓦片,顺便把旧瓦碎瓦也一同翻新,再多备些备用的,让世子何时想掀就掀。
老管家道:“要得不急,叫他们慢慢准备就是。”
乐连却斩钉截铁道:“怎能不急,您办事若是拖沓,折的是禄王爷的颜面,必须让他们三日内把十万斤备齐,这样您也好交差。”
老管家想了想,有道理:“那就麻烦你多跑几趟,我这把老骨头真是跑不动了,一路船行,骨头都要晃悠散架了。”
乐连淡笑道:“好。”
第二日,石家老大和老二同时收到消息,禄王府要十万斤石珍珠急用,三日内必须备齐。
直接送往禄王府的石珍珠是万万不敢作假的,石家兄弟还没有那个本事得罪禄王爷,这石珍珠必然得是货真价实足斤足两的十万斤。
乐连单独约了石家大爷石有才,说上回有急事没来得及跟大爷吃个饭,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石有才愁眉不展,这石珍珠需要现捞现磨,三日内时间实在太紧,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货,禄王爷这不是刁难人吗。
乐连安慰道:“大爷放心,那管家与我有些交情,恐怕他也是急着去交差,才故意给设少了时限,我去跟管家说说,想必是能宽限几日的,大爷您就放心去筹备,尽快交货就是了。”
石有才一听,稍稍放了心,叹气道:“那可太谢谢老弟了,我多派些人手去准备,尽快备齐。”
乐连点了点头,给石有才满上一杯酒:“二爷手下工匠多,让二爷多派些人手吧。”
——
江纵却单独上门,找石家二爷石有德闲聊。
石有德一直怀疑江纵从中搞鬼,于是坦然接招,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诡计,在家里摆了桌简单的小宴招待江纵。
江纵坐下便急切道:“二爷,我可不是来蹭饭的,听说禄王爷急要十万斤石珍珠,您备齐了吗?”
石有德暗哼一声,笑面逢迎:“你还年轻,没见过的东西多,有些东西不是短短几日说备齐就备齐的,王爷给我们宽限了几日,尽快准备就是了。”
江纵拍桌道:“那哪行啊,没事,我们时间富裕不急着回程,从我们的货里拿十万斤先给禄王爷顶上。”
石有德笑意盈盈的脸僵了僵。
看来江纵果真是发现了货物中有假,这是想偷天换日暗度陈仓,准备反过来坑他们石家一把。
石有德仍旧笑得轻松:“不必,这是太子府要的货物,随意挪给禄王爷怕会得罪两家,我们老百姓哪敢得罪皇室宗亲。”
江纵一愣:“大爷都同意了,我那货都已经给禄王府管家装上货船了,管家可高兴了,连连称赞二爷会办事。”
说罢,江纵邀功似的笑道:“二爷,我跟管家说这都是您准备的,毕竟您这边工匠多,出力多,放心,禄王爷肯定会好好奖赏您的。”
他特意咬重“奖赏”二字,石有德不禁倏然冒了一身冷汗。
石有德皮笑肉不笑:“大哥同意了?”
江纵边夹菜边回答:“可不的,大爷说了,功劳都是二爷的,他没出什么力。”
石有德猛然拍案而起,眼中暴怒,脸上笑意全无。
江纵惊得筷子掉在桌上,愣道:“二爷,怎么了?”
石有德缓缓坐下,哼笑道:“好,大哥总是疼我的。”
这顿饭似乎吃得不大愉快。
石有德默默看着江纵夹菜吃菜,藏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
看来大哥早有除掉自己的心思,联合江纵一块儿,趁着这次生意打算一举扳倒自己。
送到禄王府货船上的那十万斤石珍珠必然是替换了炉灰的假货,大哥打算货船一到禄王府就揭发自己在货物上动手脚,既然是揭发,那便是大义灭亲,大哥自己自然会脱掉干系,拿下石家所有的商号田产。
可惜江纵太年轻,还是沉不住气,这诡计都写在脸上了,能算计得了谁?
石有德眼神阴戾,默默思忖如何应对。
第三十五章 反咬
“纵哥,头疼可有缓解?”乐连盛了一碗药汤端给江纵,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江纵靠在炕头,吹凉了药汁仰头饮尽,皱眉嫌弃:“你没给我放蜜糖啊,苦得要命。下回我自己熬。”
乐连拿了颗甜枣塞进江纵口中缓解苦味,反驳道:“放那么些糖会影响药效,你怎么这么娇气。”
江纵皱起眉头:“我又怎么了?”
乐连叹了口气。
“嘁,爷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江纵哐当一声搁下空碗,抬手要去拿手边账本,刚触及边角,手腕被乐连一把抄住,扯进怀里狠狠亲他,把他嘴里的苦味抢夺进自己口中。
江纵习惯性迎合小崽子似是撒气的亲吻,顺势跨坐到乐连膝头,低头狠狠加深这个亲吻,不遑多让。
直到两人都闹够了,赌气似的分开,乐连又偏头照着江纵耳垂咬了一口,江纵哎哟一声,骂道:“小狗崽儿。”
乐连扶着江纵的腰,额头抵在肩窝,喃喃道:“纵哥,我着急让你好起来。你常头疼,这不是好事。”
“真没事,我的身子我有数。”江纵抚摸着抵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轻声安慰。
在前世生命油尽灯枯的尽头,曾经的人间似乎还有件未竟的事,每当江纵努力回忆,总会头痛万分,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他看见尽头以外的他人境遇。
乐连无论如何不肯信他。
“怕我死?我已死过一次了。”江纵拍了拍他脊背,嘻笑道,“宝贝儿,就算我真死了,也能变成天上星宿护着你,比菩萨都灵。”
乐连深吸一口气,手扶在江纵颊边,凝重道:“如果有那一日,为你变作星宿的也会是我。”
江纵听着这话不吉利不得劲,扑倒乐连坐在他胯骨上,衔着他嘴唇些微用力咬出一小块血痕,凶狠威胁:“小屁孩,再胡说八道爷办了你。”
乐连舔去嘴唇沁出的血珠,蹭了蹭江纵下颌,环着腰的双手抱紧了些,依恋得像只大狼犬。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两个小厮慌张跑来,用力拍门惊慌喊道:“连爷!纵爷!快、快开门,出事儿了!已经惊动了官府,您二位快去看看吧!”
江纵脸色微冷,与乐连相视一眼,抽了椅上外袍披了,匆匆推门走了出去,乐连紧随其后。
潮海渡口已然聚集了大群的围观百姓,江纵匆匆分开人群往前挤,不耐烦地骂道:“都滚远点。”
乐连扶了江纵一把,抬起刀鞘替他开出一条路。
大批的官兵聚集在渡口的商船边,知府大人正冷着脸与石家老二交谈,官兵已经抓了十几个石家工匠,绑成一串抱着头跪在地上,纷纷哭喊“冤枉”。
石家老二石有德一见江纵,立刻两眼放光,指着江纵道:“知府大人,他就是江纵!”
知府大怒,沉声喝道:“大胆!拿下!”
一队官兵即刻上前,却被乐连抬手拦在江纵身外三尺远,江纵脸色发青,胸口因喘息剧烈而起伏,强作镇定反问:“知府大人,小民不过是一介客商,不知犯了哪一条罪过,劳烦大人您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石有德冷笑:“还敢嘴硬。你与石有才勾结,故意用劣等货换了我们给禄王爷备的石珍珠,这可是欺瞒皇室宗亲的大罪,整个潮海都会跟着你受牵连!”
不怪知府小题大做杯弓蛇影,为天潢贵胄准备的石珍珠决计不能出差错,一旦出岔子,轻则治失职治罪,重则欺君大罪,哪一条都不是区区知府官衔顶得住的。
江纵气极反笑:“这货全是你们石家准备出来,我们再装上货船的,明明是一心为了你们石家好交急差,特意从中提出十万斤支给你们,这事儿你们也答应了啊,现在反咬一口给我们扣个屎盆子,什么意思?”
“江大少,你们收货的单子还在这儿,白纸黑字红手印,你敢说是假的吗?”石有德从袖中拿出一页契纸,“你验了货,在我这按了手印,石珍珠我足斤足两给了你们,你们偷梁换柱换了一批假货,还日夜派四十位镖师守着渡口,连苍蝇都不肯放进去,还说心里没有鬼?”
这时候,石家老大石有才腆着肥肚匆匆跑来,脸上的横肉直颤,喘着气一脸大惊失色,指着江纵质问:“江纵!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们至此!”转身对知府一拜,哭诉道,“知府大人,小人竟被江纵骗得团团转!他与乐连联合使阴谋,一边叫小人尽快去准备十万斤石珍珠,一边却把自己的假货换上了禄王府的货船,他是谋财害命!知府大人明鉴啊!”
江纵冷冷瞥了一眼石有才。
石家老大看着憨厚,心思也精明着。
他早料到江纵兴许已经发现了石料有假,却任由他把十万斤假货换上禄王府货船,暗地里把自家工匠减少,干活的全成了二弟石有德手下的工匠,到时候他率先跟禄王府说这些全是二弟石有德的功劳,等到货船一进沧州,他便能即刻揭发石有德偷换石料,把他这个二弟送上西天。
如今连江纵都收到了知府来问罪的消息,石有才却等到现在才姗姗来迟,看来是一直在暗中瞧着局面,见江纵已经百口莫辩,已经无法借江纵之手铲除二弟,便赶紧跳出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江纵攥紧拳头,嘲讽道:“大爷,二爷揭发造假的人里也有你一份儿,您可别推脱了。”
石有才满脸肥肉绷紧,恶狠狠看了一眼石有德,没说什么,他早知二弟觊觎石家家业已久,如今落井下石也在意料之中。
知府拈须思忖,严厉质问江纵:“江纵乐连,你二人可认罪?”
乐连神情淡漠,手已放在后腰血红刀把上,凭他一人带江纵远走高飞不难,这些酒囊饭袋拦不住他。
江纵声音微颤:“我……不认罪……我问心无愧,凭什么认罪,那货物全是石家出的,与我们半分干系也无……”
“看来是成心想装傻了。“石有德哼了一声,朝知府殷勤一拜,“知府大人,您当众查货便是。”
知府挥手,命官兵将全部货物卸下,挨个查验。
江纵被按着双臂押在地上跪着,看着官兵把每一袋石珍珠粉拆开,尽数倒在面前空地,整整两千袋石粉,全部堆在地上,烟尘飞扬,呛得知府大人直咳嗽。
直到检查完毕,官兵跑来严肃禀报:
“回禀知府大人,是十万斤货真价实的石珍珠,并未造假。”
石家兄弟皆是一惊,脸色唰地白了。
江纵缓缓抬起凤眸,眸中狡黠光彩流转,轻声道:“知府大人,小人真是冤枉,被人破了脏水不说,还连累您在这儿受了半天累,石二爷于心何忍哪。”
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双腿微颤的石有德,微微翘起嘴角,以私盐贩子之间常用的唇语行话无声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