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 第72章

作者:如似我闻 标签: 古代架空

  “世誉,”他笑叹了声,“像当初那样,再给我真心的笑一个吧?”

  再要你一个笑,命都心甘情愿地交给你。

  苏世誉不做声,静静地望着他,良久良久,敛眸收回视线,却是转而向旁边兵士吩咐道:“守好陛下。”

  他转身出殿。

  楚明允愣怔在皇位上,满眼都是苏世誉的背影,殿外斜照逶迤苍穹如血,兵士推着殿门一寸寸地合拢,苏世誉的背影一线线地消失在眼底。

  殿门紧闭,阻断了如潮夕照,隔断了他的心上人,剩了满目昏暗。

  又静到了极致,能清晰听到心间传来一声重响,随后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下皇位,甩开阻拦的兵士,推开殿门追了出去,骑兵在远处隐成一线,极目处那白衫身影早消失了,他想要去追逐,却倏地踉跄着半跪在地,手死死地攥着胸口,蹙紧了眉喘息不止,心口那道伤忽然无比剧烈地疼了起来,像是被利刃破开了又涌出殷红的血来,疼得说不出话,也再笑不出。

  残阳落在他发上,宫中花架上蔷薇花香流转浮动,春风未老。

  隐约有重重马蹄声由远及近,楚明允猛然抬头。

  “世誉……”

  却看到是大队黑衣人马奔来,为首的马上坐着秦昭和杜越,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在他跟前停下了。秦昭带着杜越下了马,连忙将楚明允扶起,“师哥,怎么了?”

  他身后的黑衣人也悉数下马,“主上。”

  分明下令遣散,可三千影卫,无人离去。

  楚明允深吸了口气,强定下心神,他正欲开口,远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鸟鸣,数只黑羽鸟从振翅飞来,落在了他们身旁。

  秦昭拆下了落在肩头的那只鸟腿上的密信,顿时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楚明允,将密信递了过去。

  楚明允接过,展开一看,也微微变了神情,“……李延贞下诏禅位给我?”

  “不止,”秦昭一连解下数封密信,“师哥先前的革改诏书,被添了注解重新颁布了。”

  “被处斩的官吏过往所犯一切罪行已经公示长安街巷。”

  “京中闹事的豪强权贵接到朝廷禁令警告。”

  “苏家表明臣服新君,其他苏党官员,包括陆仕也都转变了态度……”

  秦昭有些念不下去了,看向楚明允,“师哥……”

  楚明允抬手打断他的话,眉目紧蹙着,话音意味难辨,“……他现在应该是率着羽林军在城外了。”

  “谁?苏家,是不是我表哥?”杜越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看着楚明允道:“那个……我……对不起!”

  楚明允和秦昭微诧地看向他。

  “对不起啊,”杜越挠了挠头,“我一直没说,那时候你把我表哥玉佩扔了,我心里气不过,就去告诉我表哥了……我、我不知道你们俩会有今天这种事儿,但我表哥真的没那么心狠……真的……”他急着解释,索性将苏白的醉话一股脑全倒出来,生怕楚明允不信。

  辨不清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楚明允打断了杜越的话,对秦昭道:“你和杜越留在这儿,把马给我。”

  他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黑马抬蹄长嘶,楚明允扫视过随他上马的影卫们,并不多言,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出宫门,绝尘而去,余晖在他身后洒落一地。

第八十八章

  前一日。

  偏殿,李延贞站在廊下,仰头望着梧桐碧枝出神,苏世誉已经悄然离开了,那句问话却还在他耳边萦绕不绝。

  ——“陛下如今,还向往在宫外做个自在匠人吗?”

  他静立了片刻,转身回到了殿中。陆清和正整理着桌案上他的旧画,一幅一幅小心仔细地收起放好,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过来,“陛下,茶水我刚刚泡好了,就放在那边。”

  李延贞“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动,看着她背影忙碌不停,拿起了一幅画展开,手却忽然顿住了,久久没有动作。李延贞越过她的肩,看到满目的桃花嫣然,红衣灼灼,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清和。”

  “我……”他看着陆清和转过身来,迟疑着道,“我有事想告诉你。”

  陆清和点了点头,“嗯,说吧。”

  “我要离开长安了。”

  “嗯,我知道。”陆清和笑道,“我听到苏大人和您的谈话了,能平安离开就好,这些画就快收拾好了,我等下再为您收拾行李。”

  李延贞却摇了摇头,继续道:“我自幼长在宫中,除了一些别的宫苑也不曾去过什么地方,丝毫不通武艺,政事也都是依靠苏爱卿和楚爱卿处理,虽读过不少书,但也谈不上精通,浑身上下也只有雕工画技还能勉强一看……”

  他话说的很慢,像是每句都斟酌着,陆清和听得一脸不明所以,却也不出声打搅。

  “……宫外的事我所知甚少,比不上你在外游历,见识多广,”李延贞看着她,微微笑了,“洞庭江南我不曾去过,也没见过长白雪山,你愿意再陪我看一次吗?”

  陆清和蓦然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李延贞仍是慢慢道:“放心,我行事会万般小心,不给你带来麻烦,也不会让你辛苦,路上若是艰难,可以拿我这些画去换些钱,再不行,我也可以刻些东西去……”

  “我愿意啊,”陆清和打断他的话,竟有些哽咽,却笑得明丽,“我愿意的,特别愿意!”

  李延贞笑了,上前将她轻拥在怀中,她抬手抱住李延贞,拼命忍下泪意,笑着道:“还好不算太晚,我们路上走快些,还能赶得上江南的花呢。”

  李延贞点头笑道:“好。”

  将近破晓时分,按照约定来接他们出宫的人便到了。

  随着西陵王大军越攻越近,长安城中欲举家出逃的人也就越多,禁军统领阻拦不及,焦头烂额地回宫禀报,却是得来一句“他们要逃,就随他们”,如此一来,他干脆就大开城门放行了,连盘查都省去了。

  他们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人流中出了城,兜转几番确保无事后,又停在了城郊的偏僻处。

  李延贞刚一下车便看到了等在这里的苏世誉,不禁失笑,“没想到你还亲自来送我。”

  “理应如此。”苏世誉抬手示意身后的另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银钱所需都已准备好了,车夫也懂些武功,一路护卫你们应当是不成问题,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让人联系我。”

  “多谢。”李延贞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不准备离开长安吗?”

  “不了,”苏世誉摇头,“我还有些事尚未完成。”

  “……是为了楚明允吗?”

  苏世誉微愣,随即坦然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李延贞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在位的这些年,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苏世誉一时沉吟,没有答话,他便笑了,顾自续道:“并无什么大过错,只是太没用了些,是这样吧?”

  “想必天下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声气,没头没尾地低笑了声,“也幸好苏爱卿不是女子。”

  “您说什么?”苏世誉没能听清。

  “没什么。”李延贞笑着看他,郑重地低首行了一礼,“此后恐怕再难相见了,兄长,保重。”

  苏世誉微有动容,也颔首还礼,温声道:“保重。”

  天色渐亮,山林中还弥漫着雾气,草色青青,李延贞望着苏世誉策马远去的身影出神,陆清和等了片刻,忍不住奇道:“你……知道楚大人和苏大人的关系啊?”

  “只是大概,”李延贞轻笑道,“你若是看到朝堂上楚明允看他的眼神,也能猜出大概的。不过知道了又如何呢,就像那时的姜媛,我总觉得在意太多反而徒添烦恼。”

  “姜媛?”陆清和一惊,“是我在宫里听说的姜昭仪吗,之前给你下毒的那个人?你早就知道她居心不良?”

  李延贞不甚在意地点头,“知道,但哪怕知道了也还是想留下她啊,毕竟她若是被处死了,那我在宫中岂不是连最后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吗?”

  陆清和哑然无言,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

  这小动作令他不禁笑了出来,反握住了她的手,李延贞叹道:“被软禁的这些天我想了许多,才发觉这二十多年的前半生似乎从未作为自己而活过。”

  “父皇母后对我的关照,是因为我是仅剩的儿子;像姜媛那些想谋害我的人,是为了我的皇位;就连苏爱卿对我的关照,也不过是他身为臣子的职责,都不是为我这个人。”声音淡淡地散在薄雾中,他转过身看着陆清和,百感交集到末了只化作一句:“所以,多谢你喜欢的是我。”

  “延贞……”

  “走吧,去看看江南的花如何。”李延贞笑着拉她上了马车。

  落日熔金,在城外又被染上了浓烈血色,一场战事将近尾声。

  匈奴骑兵一如传闻般悍勇强蛮,七千精兵怀着必死之心奋力拼杀,在彼此消耗中终究颓势尽显,死伤大半,且战且退地已经快要逼近城门。

  “统领,怎么办,他们就要打过来了,要不要再去禀报陛下?”

  禁军统领在城墙上不住地踱步,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喝道:“还回禀什么,拒兵死守!拒兵死守!听不懂吗,就算是你跟我死了也要守!”

  “可咱们哪儿懂打仗啊?”副官压低了声音,“统领,统领!不然……咱们还是逃吧?”

  统领脚步猛地一顿,有些犹豫不定,神情几变后咬紧牙提声大骂:“混账!这里是长安,是国都!你走了,进来的就是匈奴人!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就先一刀砍了你!”

  副官惊惧地连连点头应是,他怒气难平,心中却也没底的厉害,这时禁卫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统领急忙跟着回头看去。

  乱军中一匹马忽然冲至身侧,李承化下意识挥出一刀,被对方以弯刀荡开,这才看清来人是宇文隼的侍从郁鲁,此次匈奴大军正是由他统率带领。

  “王爷,情况不对!”

  李承化顺着郁鲁的目光望了过去,猛地瞪大了眼。

  长安城朱红城门大开,涌出了无数黑甲骑兵,自后方直冲上了前阵,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五千多人,士气正盛。然而浩浩荡荡的一万匈奴大军,如今除去死伤也只剩了不过四五千人,何况苦战已久,兵马乏累士气衰沉,形势极为不利。

  他眼神凝住,定睛在了那万军之中的那一人身上。

  令旗挥舞,角声长嘶,匈奴兵马听令停下了攻势,分散的兵力迅速聚合在了一起,李承化打马上前,停在了两军对峙的阵前。

  苏世誉了然一笑,也上到阵前。彼此隔了一大段距离,遥遥相望。

  “苏大人,”李承化喊道,“你带兵阻挡,难道是要为那逆贼效命了吗?”

  苏世誉不动声色,望着他没有回应。

  “可悲、可叹啊!”他声音痛心疾首,“苏家几代忠魂声名,你忍心毁在自己手里吗,你父亲苏诀将军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为虎作伥,为篡位谋反的逆贼卖命,你让他作何感想?”

  苏世誉终于提声开口,语气仍平和如常,“王爷引外族入侵国土,莫非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吗?”

  “外族既有盟好之心,愿出兵助剿灭逆贼,是两族之幸,何以为耻?”

  苏世誉摇头轻笑,无意多言。身后的羽林军骑兵缓缓向前推进,将他拥护在当中,长剑刀戟皆已亮出,锋芒锐利,蓄势待发。

  李承化看得出难免一战,脸色有些沉下,高举起手。

  令旗挥下,两军几乎同时扑出,咆哮对冲。

  战鼓响,厮杀声响彻寰宇。

  与其他骑兵身上的黑甲精铠相比,苏世誉身上套的软甲显得格外单薄,他却毫不在意地处在前锋,带领着一队骑兵直冲向对方中阵。

  一路横掠,极快极险,在刀光血影的缝隙中化成直插命脉的窄刃,杀出了一条血路。

  鲜血泼溅如雨,透进了苏世誉软甲中的白衫,血腥气和沙尘气充斥了鼻腔,快马如电闪过一个个敌人,那些人面逐而模糊,重叠回了记忆深处。

  他没能如年少所愿般驰骋疆场,如今选择以这种方式死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承化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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