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恸之龙眷 第52章

作者:君太平 标签: 古代架空

  孙敬跪在车厢门帘处,这一颠簸差点将他甩下车去,幸得驾车的暗卫反手一挡,才让他免于被从疾驰的马车中被甩飞下车。

  “陛下——”他一抬眼,就看到猛然撞向车壁的皇帝。

  撑着靠着车壁坐稳,玄湛摆摆手,刚待出生询问,驾车的暗卫就扬声请罪,“属下该死,请主子恕罪!”

  “何事?”

  “山壁有飞石落下,属下该死!”

  “继续前行。”

  怀里的身子似乎有异状,玄湛有些诧异的伸手一探,举起的手却让玄湛丕然色变!

  他猛然放下怀中的人,屈起一条腿撑起身子单膝跪起来,身子一动,腿上滑落的湿意令他一怔,他豁然垂目看去,玄色的前襟映不出任何色彩,可是他的眼底分明映出了一片赤红。

  那片映射出来的赤红却几乎在瞬息之间蔓延了他整个眼底,一片,一大片!

第82章 小产

  月白的袍子,雪色的锦被,顷刻间被汹涌而出的血侵染成了刺眼的红。犹如一望无垠的漫天银白雪地里突兀的一株红梅,惊心动魄。

  直到很多年后,玄湛都不敢回忆这一幕。

  那是他这一生最为之遗憾和惊怕畏惧的事。

  遗憾这个悄无声息而来,惊心动魄离去的长子,惊怕畏惧他心尖上的人儿几乎魂断黄泉。

  他们失去的孩子不止这一个,第三子甚至差一点就瓜熟蒂落了,可是最让他为之遗憾的,始终是这个孩子。

  从他知道他心之所属的那时起,他就明白,经此一生,如若能守住他,便是最大的幸事,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更不会有子嗣。如若守不住他,便是最大的憾事,他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也不会有子嗣。

  所以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他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他自己都无法理清楚。

  都说,孩子之于父母是缘分,连二连三的失去三子,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他亲缘浅薄,因为他这般逆天而行,如此违背人伦而招致的报应,所以才会留不住他们的孩子。

  直到第四子的平安降生,他才稍稍放下了心中的耿耿于怀……

  被史册颂扬的‘千古一帝’,观其一生,波澜壮阔,他这辈子历经了过数也数不清的乱象颠簸,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但是能让在他多年后都不敢直面之事,唯此而已。

  至于不敢直面之因,除了这个孩子,自然还有生为孩子身生之人的那个人儿……

  “你——你说什么?!”

  稳坐于塌的皇帝豁然站起身,指着下跪的孙敬,那高昂稳健的身躯蹒跚一晃,从塌前的脚踏上跄踉栽下,幸得一旁的全安搀扶得及时,否则,这向来英武威严的皇帝陛下只怕是要当场失了仪态,栽倒在地。

  “你、你说什么!?”他大口的喘着气,用抖得不像话的手指着孙敬,一字一句问得浄狞,“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孙敬狠狠在两尺见方的金砖上磕了两个猛头,额骨在金砖上撞得砰砰闷响,“……殿、殿下……殿下他小产了。”

  玄湛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都几乎在这一句话的间隙被抽干。

  “陛下——”全安惊喊出声,搀扶着的皇帝陛下几欲栽倒,他身单力薄,哪里搀扶得住?

  孙敬听到全安的惊呼,急急跪行两步,爬起来抬手扶了一把,将皇帝陛下搀扶到榻上坐下,他才复又跪下。

  “荒唐!荒唐!”玄湛一坐下,反手将手侧矮几之上的茶盏扫飞了出去,茶盏贴着孙敬的耳际飞过,落下一声好大的响。孙敬悚然一抖,再度将脑袋磕在地上,方一埋头,耳畔就响起了帝王惊怒交加的厉喝声!

  “孙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胡言乱语!”

  孙敬砰砰的磕了两个头,战战兢兢的道,“陛下恕罪!微臣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信口开河无的放矢!”

  这是什么人?那里头躺着的又是什么人?

  对着这两个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如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这般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他哪敢胡言乱语?

  “恸儿他到底是男是女,你孙敬难道不知道吗?!如此欺君罔上,朕留你何用?!”神智丧失了一半的帝王,嘶声咆哮怒吼。

  那自呱呱坠地便由他亲自养育的人儿,那与他同床共枕,在他身下辗转承幸半载的人儿,他难道还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吗?!

  可是现在,这个庸医竟然说、说那人儿小产了——“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砍了!”

  听到这已然是怒到极致的皇帝陛下直接下旨要斩杀孙敬,尚未从方才听到的惊天之言中回过神的全安霎时一怔,有些踌躇着,脚下没动,焦急的翻转着心思想着该怎么降降皇帝的怒火求情,孙敬就吓得连连磕头请罪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即便知道道出事实真相会招致这九五之尊的雷霆之怒,可是匍匐跪地的孙敬听到皇帝那句‘拖出去砍了’还是吓得浑身都虚软了!

  “陛下恕罪!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君罔上!陛下恕罪!”他不停的磕头请罪,惊惧得浑身都在哆嗦,冷汗涔涔。

  “句句属实?”玄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全安。”

  “奴才在。”

  “即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前来太极殿替恸儿诊脉,如若有一个得出不同的结论,朕定将你挫骨扬飞!”最后那句话,玄湛指着孙敬,说得杀意四溅!

  孙敬揣揣不安的道,“……陛下恕罪,微臣有一个小请求。”

  玄湛寒意湛湛的看着他。

  孙敬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请陛下恩准……放、放下御榻帐幔,如若有一人……得出与微臣相左的结论,微臣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准!”玄湛冷冷的撂下一个字,但是那简短的一个字,杀意凌冽四溢。

  全安压了压心中翻涌不息的惊怔,躬身下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

  玄湛一言不发的坐于榻上,孙敬战战兢兢的跪着,都在等那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本该因这荒谬的言语而气定神闲等待结论的皇帝陛下,明显焦躁得有些坐立难安,反观跪地的孙敬,反而沉静异常。

  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自然无人敢怠慢。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全数到达太极殿。

  全安亲自去太医署传的旨意,他并未多言,此前皇帝陛下出宫对朝廷上下一致所称是龙体欠安,全安此刻道太医院宣旨请众位太医前往太极殿,也无人敢过问太多。

  一众人鱼贯而入,进了暖阁,就见到神色阴沉的皇帝陛下端坐于榻上,而他们的顶头上司却跪于帝王面前。

  瞧见这一幕,众人有些懵了。

  这是……这是何意?

  见一干人面面相觑的杵着,玄湛的神色更加冷了几分。

  全安适时轻咳了一声,一干人才手忙脚乱的跪地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湛摆摆手,烦躁不耐,“免了。”

  全安见状,知道自家主子此刻心急如焚,也不多啰嗦,直接将人请往内殿,“诸位大人,里边儿请。”

  皇帝好端端的坐于此处,全大总管让他们里边儿请,身子有恙的自然就不可能是皇帝陛下,几个人惴揣不安的互瞅了一眼,然后悄悄的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全安进了内殿而去。

  进了内殿,瞧见那深掩的龙塌,几个人心中的疑虑更大。

  皇帝陛下一向不亲近后宫,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踏足后庭少之又少,从未听闻宫中哪位主子受宠,更遑论是进驻这太极殿了。

  皇帝陛下好端端的坐在外边儿,这龙塌之上所躺之人会是何人?

  “诸位大人,请吧。”全安早已着人备妥了一切,此刻只需请脉便可,见这几位惴揣不安的杵着,他皱皱眉,直接出声请人。

  一干人被全大总管接二连三的请,顿时有些涩然,忙跟上全安的脚步,来到御榻之前。全安小心的掀起一截帐幔,小心翼翼的将账内之人的手腕扶着探出账外来,搁置在备好的脉枕上。

  嘱咐进殿来的太医逐个逐个上前来一一请脉。

  诊脉的太医一一上前来,切脉之后个个脸上都是惊诧和惋惜。

  全安仔细的留意着诸位太医的神色,心中的惊异随着那一个个太医的如出一辙的神色渐渐吊高,最后成了一片荒芜的茫然。

  ……果真是如孙敬所说吗?!

  这等荒诞之事,怎会——一刻钟后,进殿来请脉的太医都请完了脉,立于御榻前面面相觑。

  能在这太极殿中的,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女人,那这个已然小产的孩子不就是——当今陛下登基多年,至今后宫尚一无所出,如今竟又是这等憾事——全安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请吧,陛下还等着诸位大人回话。”

第83章 父皇无福

  “陛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贵主子已然小产。”一个。

  “陛下恕罪……贵主子小产……”两个。

  “……贵主子……小产……”三个。

  “微臣无能……”

  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模一样的请脉结果,玄湛的心随着那一句句斩钉截铁的话语一点一点冷下去。

  如若是孙敬一人这般说,他还当他是医术不精胡乱言语,可是太医院的一干人全都是这样的说辞,他还能说太医院全部都是酒囊饭袋,所有人都在胡言乱语吗?

  玄湛端坐于榻,搁置在矮几上的手攥到筋骨毕现,颤抖从那紧攥的手掌一路蔓延,直至全身,眼底那骇人的赤红色泽越发深邃。久久一言不发。

  底下跪着的,连同孙敬在内,个个冷汗涔涔,两股战战。

  不知晓这其中详情的太医见皇帝陛下这般,只当是皇帝陛下失去了第一个皇嗣而这般大怒于色。心中惊惧得有些惶然,虽然此事并未经他等之手,可皇帝陛下失了皇嗣,难保不会迁怒而知晓这其中详情的孙敬,此刻却仍是惶惶不可终,从他得知这个惊天结果时,心中的惶然便一刻也没有减缓过。

  男子孕子,纵观千古,也从未出过这等惊异之事。

  他甚至不知道,对着那个清贵无双的少年,他是如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的。

  他想说服自己,是他昏了头,是他医术不精,才会诊断出这般荒谬到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结论来。

  听着这些同僚一句又一句一模一样的结论,他何尝不是多听一次多说服自己信一次,说服自己相信这等荒谬到耸人听闻之事。

  他身为行医济世的大夫,活了这半辈子,别说经历,即便听闻都是第一次。

  可无论他信不信,都无法更改这铁一般的事实。

  如若这个孩子尚在,到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即便男子孕子是闻所未闻的奇事,相信以皇帝陛下这般爱护世子的心意,定会欣然接受这孩子。疼之入骨,爱之若宝。

  可……现在却成了憾事。

  这尚未来得及让他的父母知晓的孩子,竟就这般没了。

  如若这个孩子安安稳稳的保下来,以陛下对他生身之人的情意,这孩子将来定是国之储君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看着攥着拳头半响都未动弹的主子,全安心急如焚,想要开口劝慰,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心里,除了大胤江山,这世间在没有什么足以与那人相比的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正值壮年的主子不亲近后宫,清心寡欲得如同方外之人。

  直至去岁这小主子的归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主子这些年的清心寡欲,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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