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空之下
她以前没来过墨宗,但也多少从儿子口中听到过一些描述。不外乎城墙怎么怎么高,城楼子怎么怎么牢靠,除了宗门主楼以外,大家住的都是一样的泥草房。
但是眼前这一切,和儿子口中的“泥草房”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城里路都用了不知道什么材料,铺得平平整整,连个坑缝都找不到!一排排灰白色的小楼还在建造中,盖得是整整齐齐,十分气派,看着就让人舒服。
还有巨大的粮仓,宽敞的食间,听说食间后面的房子还能住人,做一回饭一晚上床都是滚热的,这些以前梅大娘从来都没听说过!
“现在冬建房还没完成,哈斯勒他们住的是木匠班的院子,里面都是男人不方便,不如你们先暂住在新食间吧。”
宁非对梅大娘说道。
送走了暮野兄,新食间的样板间功能彻底完成任务了,于是他早上离堡前,跟谢老说可以让食间的住户搬进新家。
但新食间建的比较宽裕,房间还有些剩余,刚好梅大娘娘两没地方住,安排进去正合适。
“啥?我也有房子住!?”
梅大娘惊喜道。
“是暂住。”
宁非摇头。
“新食间的房子住的都是堡里独立劳作的婶子姐妹,梅大娘你现在是投亲,将来若是哈斯勒有房子,你可以和儿子同住。”
“我才不靠他哩!”
梅大娘一挥巴掌。
“老娘养那崽子的时候可没靠谁,干好养猪的活计,我是不是也能住进来?”
“当然。”
宁非笑着点头。
他从不小看女人的能力,尤其是在危难的时候,女性甚至比男性更有韧劲,更抗压。他现在发愁的是,很多女人并不愿走家门。义理派霸占云浮学宫多年,天下都讲他们那套纲常理德,认为女人的最高价值就是生育、照顾夫家,除此以外都是违德。
再这样的环境中,女人被教养得只知道顺从,认命,甚至自我贬低价值,不知反抗就不会反抗,倒是与世家高门控制寒门庶民如出一辙。
不,这根本就是套娃政策。
世家压榨寒门的劳力和血肉,为了不让寒门庶民反抗,给他们设定了一个解压阀门,那便是地位比他们还要低下的寒门女性。一旦庶民因为不堪忍受而怒气丛生,只要看看比他们还要卑微的女人,生活就显得不那么艰难,安慰组的效果简直不要更好!
雍西关地处边城,民风彪悍,倒是没有中原礼教那么严苛。但女性地位在这里也不是很高,虽然能出来工作,但收入不高,能干的活计有限,还是要靠男人才能活。
宁非一直希望能有个契机改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能让一些苦命的女性走出来,改变命运。
这不仅仅两性平等的空谈,而是解放劳动力的实际要求。即便是在现代的米国,女性权力运动兴起的大背景也是因为战争消耗了大量的男性劳动力,社会需要维持和发展,不得不让被困在家中的女人走出门。
他墨宗没有那么多人,想要平安度过小冰河期,必须让所有人都发挥价值。
“墨宗欢迎所有技能的人,不分男女,只要你能做出让大家认可的成绩,你就能得到奖励。”
听他这样说,梅大娘兴奋得直拍巴掌。
“放心放心,我晓得我晓得!”
就连在她身旁一直低头的萍花,这时候也抬起了脸,一双丹凤眼熠熠发光,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这天夜里,娘俩躺在崭新的土炕房中,感觉像是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小崽子竟然没撒谎,这炕真是热的。”
梅大娘摸了摸身下,她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家当,现在正合衣躺在炕上。
原以为半夜会冷,可这炕却一直温热,烤的腰背舒服得紧,她都有点出汗了。
“婶子,我也想干那个劁猪的活计。”
黑暗中,萍花轻声道。
她声音略有些哑,是小时候在楼子里哭坏了嗓子,长大了也没变过来。
她出生就是在楼子,从小看的都是赤裸裸的皮肉买卖。要不是她脸上有印子,楼子里的鸨娘也不可能放她出来,说不定现在早已开张迎客。
可就是这样,张屠户和她婆娘还打着让她伺候傻儿子的主意。
她夜里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活路!
可嫁人就能活么?
张屠户隔壁家的阿姊,去年嫁了一个卖油郎,天天在婆家的油坊里干活,稍不如意就要挨打挨骂,怀着孩子也累得掉了。
便是这样,阿姊第二天还是要拖着发虚的身体给全家做饭洗衣,完全没得将养,恶露不断,她婆家不舍银钱去抓药,就让她流着血去做工,现在瘦得都没了人样!
还有前街的三娘子,经年累月被她男人打骂,身上天天都带着伤。前些天她男人又输了钱,一斧子砍了她半条胳膊,没熬两天人就没了,扔下一儿一女,小闺女被他男人卖给了人牙子还债。
萍花看得多,就不想嫁人。
她知道哈斯勒待自己如亲姊妹,原想着伺候他报答梅婶的大恩,但哈斯勒不愿意,她也不能强求。
她其实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路的,就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什么时候熬到解脱,下辈子一定不做女人。
可今天听那个少年矩子说完,萍花头一次感觉人生有了点希望。
原来在这个地方,女人也能活,也能挺胸抬头的活!
她们隔壁住着的都是一样苦命的婶子、姐姐,可她们不但能养活自己,还给自己挣下了一个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