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它是那么轻,无凭无依,被风一吹便飘远了。谁也没有看清它究竟飘往何处,可能是脚印密集的土地上,被来往行人践踏,化作一滩烂泥;可能是背阴处的石缝中,免于粉身碎骨,只是在风中日渐干瘪,最终与石头融为一体。
无论如何,它已失去当初的美丽,它将至为灿烂的片刻留在翅膀上,半透明的翅膀沾在长剑两侧,最后一次扇动,鳞粉如繁星般飞散,沾在银辉流转的剑刃上,散发出最后的光泽。
以命为祭。
跟在蛊蛾身后的蚊虫蝶蝇在这一刻同时陷入疯狂,被鳞粉的光泽与香气蛊惑,朝常昭蜂拥而去,争前恐后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常昭大为骇然。
他全然没有料到,在自己全神贯注与敌人缠斗的时刻,突然有无数的飞翔的生灵闯至眼前。它们的身躯虽然渺小,但成千上万集结在一起,却变作一场弥天盖日的风暴,在顷刻间遮蔽了他的眼睛。
三琴师也露出短暂的错愕,随即便看到台下薛玉冠的笑容。血衣帮的帮主双手微微拍动,面含笑意,像是在喝彩似的。
三人即刻明白,这虫群正是薛玉冠赐予他们的机会。三把刀一齐暴起,瞄准常昭的胸、背、肩、腹,毫不犹豫地斩去。
他们的动作比刺杀冯四时还要齐整,还要迅敏,就像是旋律行至最高处,水银泻地一般砸落谷底,要用那澎湃的动势掀起惊涛骇浪,夺走常昭的性命。
直到一条红色的影子跃入四人之中。
红色鲜艳饱满,仿佛驱散黑夜的火焰一样。
那些闪亮如星的鳞粉在火焰的映衬下黯然失色,虫群因此而陷入彷徨,在空中茫然地翻飞着。
它们的彷徨持续不过片刻,片刻过后,从剑锋的方向忽地掀起一阵罡风,瞬间便将它们吹得溃不成军。
风来自一把扇子。
扇底的风虽然刚猛,却并不锋利,甚至没有夺取一条性命,只是将虫群推向远处,远离擂台的方向。飞虫本不喜人群,离了那道鬼魅的光芒,像是从长梦中惊醒似的,原地绕了几圈,便往原来栖身之处归去。
天地的造物重归庸碌,失去了壮美的姿态,却也避免了粉身碎骨的结局。
执扇的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他不仅救了人命,也救了虫命,笑容洋溢在脸上,口吻透着愉快:“真是一把好扇,不如就送给我吧。”
他手中的扇子并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翩然落在擂台中央,将扇面往手心一拢,在指尖转了个圈,用扇尖指向台下,指着扇子原本的主人。
“——柳红枫。”
薛玉冠从牙缝之间挤出嘶嘶的声音。
他有足够的理由生气,因为那把扇子在片刻前还在自己手里,只不过顷刻功夫,柳红枫竟从他的身旁掠过,把他手中的扇子夺去,不仅如此,甚至将他头顶的玉冠也一并摘了下来。
他的头发四处披散,很是狼狈。
柳红枫在台上站定,很是从容。
台上的人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怔住,常昭还在震惊之中,朱羽已露出怒颜,抬起长刀,指向柳红枫的喉咙:“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断在半途,因为一件坚硬的东西从柳红枫指间滑出,笔直向他飞来,竟不偏不倚地塞在他的嘴巴里。
那正是薛玉冠头顶遗失的东西。
柳红枫撤回右手,道:“你快闭嘴吧,让我听你的废话,还不如听蚊虫叫唤来得开心。”
朱羽暴怒不已,拨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柳红枫的喉咙。但柳红枫竟从他的面前闪开,以不可思议的手法捻动扇骨。笔直的扇子仿佛变成了柔软的绳索,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一圈,他只觉得阳谷穴处一阵剧痛,长刀竟从手中脱开,滑到了脚底。
柳红枫踩着他的刀,正如方才他踩着安广厦的枪。
柳红枫对他勾起嘴角,笑容中裹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他想要说话,却忘了口中还含着一盏坚硬的玉冠。柳红枫听到他吱吱呀呀的声音,当即笑出声,道:“怎么,你含着你主子的宝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私底下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含吗?”
话毕,柳红枫将扇骨一纵,用食指推向他的面门,扇尖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玉冠尖端。
那一击之中灌注了充沛的内力,竟将玉冠整个逼进他的口中,锐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舌腔,将根部的牙齿顶出咯咯的断裂声。
他的口中当即涌出血水,他顾不得面子,捂着嘴发出哀鸣。
柳红枫不再理会他,将凛然的目光转向下一个对手。
阮角迎上柳红枫的视线,先是一怔,很快便起势攻来,将弯刀荡出一条凌厉的圆弧。
这是他在顷刻之间做出的判断,敌人的扇子不过一掌长短,只要他的刀迹足够广,便能够超越扇骨所能触及的范围,如此一来,对方便防不胜防。
他的推断本没有错,只是他忘了柳红枫的武器不只有手里的扇子,还有脚下的长刀。
在他出刀的时刻,柳红枫的脚尖已经离开地面,轻轻一挑,将朱羽遗失的长剑翻至半空,用扇骨抵住,猛烈一推。锋利的长刃便化作羽箭,不偏不倚地从弯刀的弧心穿过,如入无人之境。
阮角只觉得眼前骤亮,锋刃已擦过他的手背,他的皮肉如豆腐似的迸开,溅出一片鲜红的血花,筋络和血脉像是刀俎上的滚肉,被逐一挑断。
柳红枫仍在原地未动,只是抚了抚衣袂,冷笑道:“你这双手,以后怕是不能用来伺候你主子了吧。”
话音未落,三支飞刀便迫近后颈。
飞刀很快,但柳红枫转身的速度更快,他的身影像火苗一般骤然亮起,随着长袖甩动而开扇,依次将三支飞刀接了下来,巧妙地化解其中的力量。
其中两支扎在扇面上不动了,余下的一支击中扇骨处的销钉,发出铿然清脆的声响,沿着来处飞驰回去。
飞刀当然来自田宫。
田宫所掷出的刀像是掷进了一面镜子,刀锋调转了整整半圈,袭向他的面门,他在惊骇中睁大眼睛,本能地向后躲,飞刀顺着一侧的鼻翼斜斜地划过,一直滑到另一侧的耳鬓。
伤口虽不深,却极长,鲜血沿着一条线涌出,很快汇作一片,竟透着骇人的黑褐色。
原来,田宫不知何时在刀口淬了毒,却不想飞刀会被柳红枫打回去,非但未能伤敌,反倒自食恶果。
柳红枫冷笑道:“你年纪尚轻,若是伤口无毒,或许还有痊愈的希望,但现在么,你只能做个烂脸的丑八怪,且问问你的主子,还乐不乐意亲你这张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