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柳红枫精心伪装了很久,此刻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神色是伪装不出的。
他再次开口道:“你未免太傻了,你不知道薛玉冠的为人……就算眼下你答应他,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然而赤怜没有做出半点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嗓子像是被胶团粘住,连他也不敢确信,方才的一番话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撑在桌沿上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背后也被冷汗沾湿,传来时凉时热的触感。单凭自己的脚已难以站立,他几乎撞在赤怜的身上,浑身瘫软,肩膀被这个女人用手臂撑着,才不至于摔向地面。
自远而来的脚步声已经停住,刚好停在赤怜的眼前。
一个轻浮的声音道:“还好那小鬼生得机灵,走得及时,不然的话,我还真的非得对他动手不可。”
赤怜攥紧拳头,厉声道:“薛玉冠,你答应我不会对柳千出手,我才帮你抓人,你若违背诺言,我现在就杀了他。”
冰冷的刀锋不知从哪儿钻出,贴上柳红枫的脖颈。
薛玉冠却抓住她的手腕:“好啦,我只是抱怨一句罢了,你大人大量,何必要跟我生气。”
赤怜皱起眉头,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刀锋藏回背后。
薛玉冠的脸上仍带着面具似的笑容:“来,把人给我瞧瞧。”说着便伸出手,拎起柳红枫的后领扯向自己。
柳红枫只觉得一股力量犹如漩涡一般吸引着他,叫他无力抵抗。他试图调运真气,重整旗鼓,可渗入体肤的戾毒撕扯着他的四肢百骸,一次次将他摔回原处。
他被薛玉冠揽住腰肢,不得不转向对方。一张因为涂抹脂粉而变得过分白皙的脸,自上而下地填满他的视野。
薛玉冠收紧五指,勒紧他的腰,手指故意探进衣带深处,贴着肌肤揉弄,触感犹如毒舌舔舐皮肉,使他感到阵阵反胃。
“身子这么瘦,胆子倒是肥得很厉害。逞英雄装侠客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柳红枫扬起脖颈,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苍白的嘴唇,啐出一捧口水,刚好啐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薛玉冠大惊,一面用袖子抹脸,一面道:“你这贱种,竟敢对我不敬!”
“啐的就是你,”柳红枫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咒骂的字句,“你这败类……若不是你暗算我,我现在就要把你的头冠扯下来,把你的手剁下来,把你的脸按进烂泥沟……”
薛玉冠震怒,突然揪住柳红枫的头发,将他的脸揪到眼前,而后抬起手掌,重重地扇了下去。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间。
柳红枫向后退了两步,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桌面上,那一掌将他的半片脸颊扇得通红,耳侧传来巨大的嗡鸣声,伴随着脑海中的眩晕,使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赤怜站在一旁,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可怜虫,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要出手搀扶,然而她终究没有动,反倒向后退了一步,任由柳红枫顺着桌沿滑落,像是一滩抽了筋骨的烂肉,狼狈地滑到地上。
柳红枫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撑起绵软的手臂,试图重新起身,然而,他的眼前骤然一黑,是薛玉冠的脚从高处踩落,刚好踩在他红肿的脸颊上。
他的牙根剧痛,大约被踩掉了一颗牙齿,沙子的味道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堵住他的唇齿和喉咙。
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屈辱。
薛玉冠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刻,他以为对方还会继续拳打脚踢,将怒火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然而,薛玉冠却把脚撤开,掸了掸衣摆,道:“我这个人天生怕脏,不会对你动手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替我动手的大有人在,他们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一番话过后,果真有三个人从屏风背后绕出,踱到薛玉冠的身边。
柳红枫眯起眼睛,这三个人影,正是在擂台上被他羞辱过的琴师——田宫、阮角、朱羽。
三张魔鬼似的脸孔虎视眈眈。
柳红枫倒在地上,虚弱无助,可他竟翻了个身,缓缓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指过三个人的鼻子,吃吃地笑出声来。
“原来是你们三个孬种……擂台上打不赢,便在背地里暗算我,不愧一个个都是锦衣玉冠人中君子。”
一番话落,三琴师和薛玉冠都露出惊色,他们实在想不到一个如此虚弱、屈辱、受制于人的俘虏,竟然仍能说出如此凶狠的讥言。
薛玉冠冷笑一声,目光转向赤怜:“女侠,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给他种的是什么毒。”
赤怜望着蜷缩在地上的俘虏,沉默了片刻,道:“蛊蛾只有一年寿命,雌蛾到了秋季便要与无数雄蛾交尾,诞下无数虫卵,为保证代代延续,雌蛾天生便会释出一种毒液,渗入脏腑,若不履行使命,便要痛苦致死。你虽杀了她,可她的毒素已经融入你的身体了。”
柳红枫不禁一惊。
薛玉冠眯起眼睛,道:“这么厉害的毒究竟是如何种下的,我怎么没有亲眼看到。”
赤怜道:“我的手法自然不会让旁人瞧见。”
薛玉冠又问:“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证明你的毒真的奏了效?”
赤怜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瞪了他一眼,而后走上前去,俯身扯开柳红枫的衣领,从桌上取下盛放鲜花的壶具,把壶中的水沿着领口悉数灌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冷雨使柳红枫蜷成一团,嘴角淌着血,凌乱的发丝被沾得津湿。肩膀不受控制地抽搐,苍白的胸口袒露在空气中,水珠顺着锁骨淌进更深处。
然而,渐渐地,被冷水浇灌的地方浮起阵阵难以抑制的热度,他倒在水泊中抽搐,苍白的肤上泛起一片红晕。
薛玉冠缓缓点头,口中发出啧啧赞叹。嶼;汐;獨;家。
赤怜冷冷道:“人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带过来,接下来随你们处置,我要走了。”
薛玉冠面含笑意,恭敬抱拳道:“慢走,慢走,女侠的恩德,我薛玉冠没齿难忘。”
赤怜连看也不愿看他,只是又往地上瞥了一眼,望着蜷成一团的可怜虫,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
杨柳坡的尽头停着一驾马车。
车盖鲜艳亮丽,垂帘质地厚重,合缝处镶有明珠,远远看去,透着雍容之气,但若走到近处,便会发现帘布已经很陈旧了,镶嵌在帘上的明珠并不是真货,而是最便宜的琉璃。表面华贵,内里空泛,正如其中的乘客一般。
这是青楼独有的花车,相熟的主顾若愿意花钱,便可以把中意的姑娘请出店门,请进家门。姑娘们登门侍客时,所乘着便是这样的马车。有时候主顾等不急,或者家中有所不便,索性命令车夫将马车驾往偏僻处,在车里办事。马车夫也都是老手,只要拿够了钱,便会当场变作聋子哑巴,不论车身怎么摇晃,车中传出怎样不堪入耳的声音,一律当做没听见,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直到主顾折腾够了,车夫再把精疲力尽的姑娘送回原处,车中常常留着汗液和香露混合的味道,要过几个时辰才能完全散尽。
金娥从未乘过这样的车,因为她不够年轻,不够羞嗔,讨客人欢心的本事差了许多,有钱的主顾看不上她,自然不会为她花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