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但院子里却没有人影。
赤怜微微皱眉,回过头对柳千道:“金娥怕是在房中歇息了,你先进来吧。”
柳千却停在门边不走了。
赤怜耐着性子折回他身旁,低下头,用关切的口吻道:“怎么不进来?”
柳千却板着脸,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一字一句道:“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吧。”
*
赤怜一怔,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声,会错了意,脸上的笑容仍未淡去,柔声道:“你这孩子,累了就说累了,何必要信口胡言。”随即俯下身去牵对方的手,“看到前面的院墙没有,我们很快就到了。”
柳千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躲开她伸来的手,道:“你的裤脚是湿的,方才一定在海边走过一遭,你的衣服上沾着草浆,方才想必也在树林中穿行过。倘若是柳红枫让你来府衙找我,你何必要去那些地方迂回搜寻?”
赤怜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用余光暼向自己的脚面,只见鞋根四周果真沾了些裹水的泥沙,再看袖口和衣袂,果真沾有墨绿色的斑点。
这些琐碎之事,她全然没有察觉,却被一个小孩子轻而易举地看穿。
“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语调骤然变冷,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是,”柳千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听我的话?”
“因为我看出你的武功了得,一定不是我能对付的,就算我方才揭穿你的谎话,你也有无数种办法让我跟你走,既然如此,我倒不如直接听你的话,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柳千的声音虽稚嫩,口吻却异常笃定。倒是赤怜难掩脸上的惊色,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他。
十岁出头的男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色沉着而睿智,临危不乱,全然不像她所估量的那般愚蠢。
真正愚蠢的人是她自己。
赤怜心下的焦意更甚,头脑也更加昏沉,像是被棉花堵住喉咙,闷得喘不过气来。她牢牢瞪着柳千,竟忘了他是金娥的孩子,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恨意,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记闷棍,像裹带囚犯俘虏一样带走。
她强压下心中不快,道:“不论你信或不信,我并不打算伤害你。金娥真心希望你平安,所以我才将你带到这里,我是在保护你。”
柳千却露出更深的厌恶之色,道:“是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找人来对付我?”
他的脸色让赤怜更是不悦,冷冷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千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什么意思?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赤怜如梦初醒,浑身骤然一战。
她终于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来自四面八方,隐藏在沉沉的暮霭中,仿佛涨潮的海水一样稳步逼近,一寸一寸挤掉她脚边的土壤。
来者数目众多,将院子层层包围,每一个都带着杀气。
她的脸色终于变了,这次不是出于愤恨,而是出于深深的悔意,她惊讶于自己的愚钝,竟连如此明显的杀意都没有觉察,竟带着本该保护的人,纵身投入圈套之中。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用低哑的声音道:“不好了,金娥有危险。”
柳千听出她口吻严峻,也终于露出惧色,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些不是你的人么?”
“不是。”赤怜咬着牙答道,用的力气之大,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柳千大骇:“那来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再答,因为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向外敞开,敌人从黑暗中现身,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缓步向两人走来。
为首的是赤怜所熟悉的人。
一个她绝不想再多看一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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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启昌在段府前厅徘徊。
其余下人见他神色严肃,都不敢多嘴,只有素姨迎上前去,问道:“老爷,您用晚膳了吗?”
段启昌没有回答素姨的问题,却反问道:“长涯还没回来吗?”
素姨摇了摇头。
段启昌露出苦笑,用自言自语似的声音道:“是啊,我一直等在这里,我应当是最清楚的,何必还要多此一问,素姨,有劳你了。”
“哪里的话。”素姨立刻低下头,望着面前的饭菜,饭和菜都还完好无缺地摆着,倒是清苦的茶汤已经见了底,只余下一些碎渣沉淀在杯口四周。
她一面端起盘碗,一面道:“我再拿去热一热。”
她的脚步刚刚远去,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节奏缓慢,还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咯声,显然归来的不只有马匹,还有一驾沉甸甸的马车。
这是世子南宫忧的座驾。
南宫忧天生身体虚弱,不喜骑马颠簸,远路大都以车代步,这般矜贵娇弱、如妇人般的习惯,在一群尚武的男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加上他容貌姣好,性情温厚内敛,犹如女子一般,所以天极门上下对他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很难将他视作尊长。
但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天极门弟子之中本来就有诸多出身官宦之家,敬畏他的身份,并不敢表露出不满,他虽不通武艺,但凭着身份,仍旧进出无碍。他的马车一归,立刻有人上前恭迎。
南宫忧掀开车帘,跃下马车,缓步往正厅走去。天色有些凉,他披了一件狐裘在身上,将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他停在段启昌面前,瞧见四下并无旁人,才低声道:“掌门,我已经将赤怜和金娥两位姑娘安顿在竹院,您且放心。”
段启昌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快用晚膳吧。”
南宫忧在桌旁坐下,看着一桌色状完整无缺,凉了又热的饭菜,便把刚刚拿起的筷子放下,抬头问道:“您也还没吃吧?”
段启昌摇了摇头,道:“不必在意我,我还不饿。”
南宫忧的脸上却写着十足的在意,问道:“启昌兄是不是有烦心事?”